(瓶邪)观棋不语(151)
其实比起我的出手,小花的出现才是更强烈的信号。帮会从五人分治到两人制衡,一步步演化下来,在五爷退去的时刻,解家的代表突然到场给我撑腰,他本身都不需要做太多事情,就足以让权力的天平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后来出席葬礼的是小花跟秀秀,我没有去现场,回来的事都是小花跟我说的。他在葬礼上见到了齐铁嘴,那时齐铁嘴已经很疲惫了,连日在公齤安处理闷油瓶给他留下的麻烦,大大损耗了这个老人的精力。为了预防他在葬礼突然发难,我还准备了几套预案,结果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齐铁嘴还和小花握了手。
他拍拍小花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了两句话,
“缺席了那么久,解家总算归位了。我那个犬子是条恶犬,你小心养着,别伤了自己。”
“那个犬子”自然是说我。这之后,我便与齐铁嘴便维持着半提防半合作的关系,很是微妙。帮会中的势力错综复杂,谁都不可能完全干掉另一方,实际上我也知道他背后另有一套打算,但在齐铁嘴看来,吴家和解家再度结盟已成事实,这将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有所顾忌。无论这能争取到多少时间,至少我们之间将迎来一段难得的和平期。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是关于小花的。我将许多项目划到他名下,继续放大他在帮会中的存在感。这些项目连带着庞大的资金,解家也由此一下子从家道中落的困境中挣脱了出来。小花倒是大方,将这些东西尽数笑纳。
“像是以前你给我的考题的升级版。但你应该不是想让我帮你理财吧?”他在电话中对我说,“你该知道,交到我手上,我就不会睁只眼闭只眼了。你不想让我知道的部分,我会一点点都掀出来。”
我感到有些好笑。关于尸化与帮会的事情他已经完全清楚了,但他显然还没打算收敛起好奇心,他下一个要破解的目标是我。我现在所做的事情,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虽然完全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但在他看来,搞不好是一种欲擒故纵,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我拐进坑里。
“你只要负责签名就行了,这些项目会自行运作起来的,它们只是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主人。”我道,“当然,你能从中看出多少眉目,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我把最大的主动权交给你,对你也是一种不错的考验。”
小花沉默了很久,我能听到他在电话对面有节奏地敲桌面,“……听起来你像是要出远门。”
“还有些收尾的工作。”
他啧了声,道:“又有人要对付你?”
“这种事情永远都不会消失的。高压换来的不仅有权威更有嫉恨,你不要步我的后尘。”我顿了顿,看着列车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接着说,“我再问你个问题,定时炸齤弹要怎样处理才最安全?”
“提前引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挂掉电话,将所有该记录的事情写完,然后在床铺上睡了一次久违的好觉。
约好的人没有让我等太久。在通过一段漆黑的隧道后,他就在预定的时间出现在了车厢里。
“新年好。”我对黑眼镜道。
我没有问他是怎么进入到行进中的列车的,像这种绿皮车厢,他完全可以自由来去。
“我来完成还没演完的戏份。”他故意做了个四处张望的动作,“不会吧,一个观众都没有,这票房比上一场还要惨淡啊。”
“因为这场戏在你离开后才会真正开始。”我笑了笑,“所有人都知道我用你做了挡箭牌。我不想挂在其他人手上,由你先出手搞定我,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地退出舞台了。”
“这就是你说的引爆定时炸齤弹?”黑眼镜的笑容有点暧昧,“但有一件事我没法承诺。你让我去找张起灵,我认为这件事更应该由你去做。”
“我赶不上了。大概一个星期前,我就开始头疼。”我看着列车外斑驳的风景,叹了口气,“这是即将到达临界线的先兆,就算今天你不来,我也很快会再次进入沉睡,到时我就是任人鱼肉的命。况且我去了,没准还是反效果。”
说完我用脚勾出床底下的黑金古刀,推到他跟前。
“你连这都不要了?”黑眼镜有些惊讶。
“黑金疗法对我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不如把它送到更有用的场合去。带上这个敲门砖去广西,你们总会遇上的。”
我当着黑眼镜的面打开手机,在短信界面输入“SOS”按下了发送键,“你还有五分钟时间。”
黑眼镜看了看地面的黑金古刀,没有动手。
“我发现我越来越难理解你。”他说,“花儿爷、小玲珑、巧三姐、还有我,我们得到了你无条件的信任,但每一个人都仅仅窥见了计划的一部分,我认为这很不公平。”
我笑着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几个月不见,我们之间已经有了隔阂了。我将我凭着穿越得来的所有信息优势,所有智慧所能企及的招数,都投入到了计划里。在他们看来我变了,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瞎子,你认命吗?”我问他。
“顺其自然。你说呢?”
“我原来不认的。在我没有接触到真相之前,我非常讨厌张起灵的天启,痛恨被命运摆布。但后来在我了解了一切以后才算明白,命运有时与责任是同义词。”我道,“请原谅我还不能跟你们讲述一切,但只有启动这个计划,才能更好地保护每一个人。”
“既然这样,也不枉我结交了你这一个朋友。”他站了起来,列车驶入隧道,黑暗自外而内,一下子把他挺拔的身影吞噬了。
我的眼前伸手不见五指,肩膀上多了些重量,凭触感能感觉到是黑金古刀的形状。
“临别之前,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黑眼镜的声音响起,“在五爷的葬礼上,我跟花儿爷都看见了,在吴家的送葬队伍里有一个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还是叫我齐羽吧,我已经不需要其他的名字了。”
断除妄想重增病,趋向真如亦是邪。爷爷在我名字中蕴含的祝愿,最终还是成了空。
我杀了爷爷两次,作为不死者的吴老狗因我而死,作为精神领袖的五爷也毁于我手,我哪还有什么脸面自称“吴邪”?而既然所有人认的都只是“齐羽”,那我便当好“齐羽”就行了。
这成了我最后一个念头。卧铺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几乎就在同时,黑金古刀的钝击砸到了我的脖子上,金星在视网膜前乱舞,我的意识很快就中断了。
六 棋语
我坐在一团比大腿还粗的气生根上,眼前是乌压压的榕树林,铺满了整个山谷。哪怕只从审美角度来看,我也很不喜欢这种植物。它们纠缠的根须,就像某种半融化的灰黑色流质,从所有的缝隙垂挂下来,分化,融合,连成一片,仿佛人一旦踩上,就会陷到不知道什么鬼地方去。
若非情不得已,我也不想一醒来就到这个鬼地方。秦岭的空气阴郁而沉闷,对我身体的恢复并无好处。
但对我来说别无选择。那封信现在正躺在我贴身的口袋里,我又一次被一种像是魔鬼般的诅咒吸引到未知的领域。
那是一封极其简单的信,上面只有五个字,没有落款。
“全部都死了”。
什么意思?“全部”是指谁?总不会是指全人类吧?
更奇怪的是,这封信是给我爷爷的,有人将它塞进爷爷的宅子的门缝中。
自从爷爷死后,奶奶就回娘家了。爷爷的老屋一直空着,如同我给他办的手机号一样,虽然一直留在那里,但早就成为了历史的遗物。我没法想象是谁将这样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寄给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何况,这封信上的内容让人如此地不快。
如果是平时,这大概会被当做恶作剧一笑置之。但我留下的布置是不会停止运作的,帮会即使脱离了本人的直接指挥也同样在发挥作用,只是没想到,那封信上经过再三查证,最后查到了我的头上。
因为那封信上的五个字,恰恰是我的字迹。
它当然不可能是我写的。这也许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如此接近闷油瓶死在青铜门的真相。当然,我也没有忘记另一个同样由我的字迹带来的死亡信息,那张让闷油瓶去死的纸条。
真是阴魂不散。没有那张纸,我大概根本不可能回到过去,而没有这张信,我也不可能提前被人叫醒。难道说,在我计划的收网已经把无形的敌人逼得显出了原形,所以他在向我发出进攻?
一个我不认识的“我”,在暗中想要篡改棋局的走向。这封信明显是一个诱饵,对一贯精于布置陷阱的我来说,太容易看穿这种伎俩。
不过归根到底,“全部都死了”是什么含义?我没有头绪,直到帮会的眼线发现了另一个线索:几乎就在信件寄来的同时,吴邪失踪了。
小玲珑对这事大为紧张,丢失了监护对象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失误,加上那封信的恐吓意味,吴邪已经遭遇不测的几率相当高。
但我却没太过在意,以时间和情势来判断,他多半是与老痒去了秦岭。只是我没有想到,单单是老痒和我两个愣头青组成的队伍竟然有那样的能耐,能够将帮会跟踪的队伍全数甩开,脱离监视圈之外。还是说,当时的我并没有察觉到老痒的本事,原来他已经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我拐进坑里的同时,还把追兵甩得一干二净。
“全部都死了”……确实当时我遇到的凉师爷一伙,后来是死得差不多了。如果老痒在一开始就打算诓我,如果这一切注定是骗局,到底秦岭那次经历的背后,水究竟有多深?
既然对方已经发出邀请,我当然是奉陪到底。
几声吆喝从远处传来,听来像是为了驱赶抢食的猴子。我知道是有队伍近了,急忙顺着盘绕的树根爬到高处,然后把自己挤进了一处缝隙里。几分钟后,下方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我清点了一下,一二三四五,是记忆中的那群人,一个不差。
灰白色的条石被榕树的根须绞碎,表面还生满了青苔和不知名的菌类,滑溜溜的很难借力。他们走得有些踉跄,中间凉师爷还摔了个大马趴,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捂着嘴说:“李老板,我们还是休息一会吧,别追了。这么久都没看到人,说不定早就走岔了。”
他们在追人?
我有些吃惊。这时候的“我”和老痒应该还跟在他们后面,难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也是跟着某群人进来的?
“好嘛,都停下来吃点东西啦,累死了啦。”
那个有点广东腔的李老板立刻就答应了,还用手扇了扇风。其他人一听纷纷丢下包裹瘫坐下去,只剩下老油条泰叔站在最前面,似乎很不甘心的样子,但犹豫了一阵还是放弃了。
此刻我就站在他们头顶五六米处,只好屏住呼息保持不动。泰叔是倒斗的老手,他那只鬼爪就是沾染了尸毒的结果,当初我和老痒曾经被他抓住,被迫替他趟雷,很是吃了些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