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68)
而最可疑的是,那位寻找“万象龙匣”的长老,最初说“龙匣在手无事不成”,但在数日后弥留之际,却留下了一句令人费解的遗言:龙匣索命,焉能避之?
从他的言语中,我完全可以感到记录者的绝望。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尤其是那些统领他们的长老,在关键时刻竟完全失去方寸,只知互相倾轧。他从长老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上层隐藏着重大秘密,但一层欺瞒一层,真相早已不得而知,加之寿命将尽,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查明真相了。
最后,他遗憾地说,虽然大家都认为是张起灵毁了张家,毁了泗州城,将怒火怨气都发泄在张起灵身上,可张家这自相残杀的样子,恐怕才是真正覆灭的原因。
“这小子觉悟倒是高。”黑眼镜啧了声,又问,“几百年的无头公案,你们什么看法?”
我摇摇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要说私怨的话,张起灵变态的理由确实很充分。谋杀前任族长,夫人失贞自缢,儿子离家出走……随便哪条拎出来都够出个连环杀手的。但如果仅仅是这样,他又何必等那么多年?洪泽湖一直是全国有名的悬湖,他的局随时都可以发动,之所以忍耐了那么多年,似乎完全是为了做好未来几百年的布局:遣散信得过的亲信继续完成族令,又筹划了巴乃张家楼的建设,把族长密室中的秘密彻底移走。从结果来看,如果没有他,族长密室中的信息绝不可能完整地保存下来,同时还不被外人夺走。
换句话说,直到死前他都在履行身为张起灵的职责,而且做得非常好。他真的是出于私人恩怨才选择了报复族人吗?
我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说着,还没说完,黑眼镜就打断我道:“谋杀族长就算了,夫人和儿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这才想起张维君老人讲的内容还没有转述给他,就简单概述一下。黑眼镜听罢忽然笑了,“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其他的我搞不明白,但是这条,那位夫人倒真是被冤枉的。”
“为什么?”我有点不解。“不死者不是不能生育吗?”
“那得看是什么时候。”黑眼镜挥手道,“要是他还没成年就不死化了,又婚得早,还是有机会的。”
“还有这种事?”我想了想说,“你是说,不死化是个渐进的过程,可能他当时还剩下点精子?”
黑眼镜笑了声,摸了摸鼻翼,“你看你,脑子里就装着这么些玩意。要照你说的,咱都成了公公了是吧。”
我愣了下,别说,我还真没想过这件事。
“得,你也别这愁眉苦脸的。”黑眼镜明显就想歪了,突然露出同情的神色来,还拍了我一把,“放心吧,虽然当爸爸是没希望了,打炮还是没问题的。”
“我靠,谁跟你说这个。”我无语,“你倒是说点正经的啊?”
他叹了口气,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说:“你想想,不死化以后,身上的毛病是不是都自己好了?尹医生讲过,那都是陨玉帮咱们修好的。但是小孩儿不一样啊,他们新陈代谢的速度比陨玉替换的快,得等成年了才能稳定下来。所以我估计那位张起灵大爷,只是晚熟了一点,身上的细胞没被完全替换掉。刚好呢,继承的时候又闹出些事,那些长老想拉拢他,急火火地给他找了老婆,结果就弄出孩子了呗。”
四 麒谕 20
要是这样,那可真是坑爹了。我也不知道他说的能信几分,心内有些唏嘘,把剩下的字看完,再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信息,便摊了摊手说:“没了,剩下基本上都是骂人的。”
黑眼镜点点头,“这么说来,中间那个没头的八成就是张起灵了。”
我“嗯”了声,回头看闷油瓶的表情,发现他正皱着眉头看墙上的字,很专注的样子,想来写了什么都能看懂,真不知道他看人那么痛骂“张起灵”是个什么心情。
“没发现多余的头,可能在别的地方。”我说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医生有没有说过,为什么不死者断头会死?”
眼看着黑眼镜露出个惊讶的神情,我急忙补充道:“我知道,人发出命令的是大脑,所以砍了头身体肯定不能动了,但是既然他们受多重的伤都不会死,修补又是根据基因进行的,那被砍断后身体应该也不会‘死’,为什么不能长出一颗新的头,或者从头再长出新的身体?”
黑眼镜看着我好一会都不说话,显然我说的太耸人听闻了,末了才道:“哦,合着你以为我们应该跟蚯蚓一样,砍成两截还能重新长出来?那这么说吧,比如我身首异处了,然后一边是从身体新长出颗头的我,另一边是从头上长出个身子的我,你觉得哪个才是我来着?”
我想了一下,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也太烦了,还是一起干掉吧。”
“原来你就这么不关心我啊?”黑眼镜笑出声来,挥挥手,“算了,其实我也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肯定长不出来,不然中间那位就不会这么惨了,可能是平白长出个头或者身子啥的太费劲吧。”
他的回答虽然是胡扯,但也不是没有道理。陨玉的修复能力一定有个极限,就像电脑软件的自我修复功能也只能纠正小错误一样,超过某个限度,整体系统就崩溃了。
“你怎么想起这个?”黑眼镜又问。
“上一任张起灵的死。”我直接挑明道,“你没发现么,这里有个矛盾。张启山说过,张起灵是完美的不死者,永远不会尸化,可是墙上却说‘上一任’被扭断了脖子,死得不正常,也就是说,其他还有很多张起灵不是这样死的。那他们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要一代代地更替?”
“他们不是有病嘛,失魂症什么的,没准记性越来越差,最后成了傻子,那肯定只能下台了呗。”
他话说得难听,却算是很客气了。他的意思是,张家人只是把张起灵当工具使唤,用到不能用了就换个新的,老的肯定会随手处理掉。说白了,实际上每一任的“张起灵”,都不可能是善终。
泗州张起灵一定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在我们同时沉默下来的时候,闷油瓶也已经结束了阅读,平静地听着我们的对话,表面上波澜不惊,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没兴趣。被他这样看着,我反而觉得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下说:“算了,没时间管那些了,正事要紧。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黑眼镜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来,“喂,要怎么灭蚂蝗,这小哥你到底知道不?咱们就这么一直往下走,能到哪儿去?刚才那个震动又是怎么回事儿?这是你家的地盘,大家都到这儿了,说声不过分吧?”
他问的其实也是我想问的,只是我怕他跑了,不敢问太多,如今有人代劳,自然是竖起耳朵来听,可惜闷油瓶毕竟是闷油瓶,明明每个字都听见了,还是提起包就走,直接来了个置若罔闻。
如此看来,我的面子其实还是比黑眼镜大点的,至少那小子偶尔还会答我一两句。
我有些郁闷地想着,跟着他俩出了房间另一端的石门。门扇虚掩着,里面是一条微微向上倾斜的地道,在三米来远的地方分了三个岔,一条往上两条往下。
这是我最不想遇到的情况,不过因为早有遇到地道网的心理准备,倒也不是很担心。闷油瓶走到岔路前,低头查看三条路的墙壁。看来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去某个特定的地方。我放下心来,正想问走哪好,突然从地道深处又传来了一阵隆隆的震动,就像连着打了一串闷雷。
“又是那东西?”因为遇到过一次,我这次并不惊讶,谁知话音还没落,周围的光线猛然一暗,回头就看到一大股白雾般的虫潮从半开的石门里涌了过来,已经把走在最后的黑眼镜围住了。
这下就像大堤溃口似的,白雾汹涌而来。他个大活人当然不至于被小飞虫困住,几步就冲了出来,险些和我撞个满怀。我条件反射地想跑,胳膊却被闷油瓶一把揪住,连拖带拽地进了右侧的岔道。我们边跑边把口罩重新戴上,确定没有虫子追赶才停下。
而直到这时候我们才发现,那些虫好像被什么力量吸引着,全都飞进了旁边的地道,矿灯打过去白茫茫的一片,却连一只也没有到这边来。
“怎么回事?”这个现象太不正常了,一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两次绝不可能,“难道那东西一动就有虫子飞起来?为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闷油瓶摇头说:“我只知道这下面有东西。”
“我靠,那你下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弄死那东西吧?”我吓了一跳,话说出口才发现有些问题,“不对,也可能是个机关什么的。总之那玩意能控制虫子,蚂蝗成灾也和它有关,我们的任务是毁掉它?”
闷油瓶没吭声,也分不出是默认了还是依旧一问三不知,不过我要是早知道这次要打BOSS,至少也得再弄点炸药来。
“那现在怎么办?跟着虫子走?”黑眼镜用力拍着身上的衣服,抖出不少小虫来,那些虫有少数还活着,落在地上爬了爬,居然也都扭头朝外飞去,一眨眼就混进了虫雾里。那些白色的雾气竟然毫无衰减之势,反而越来越浓稠,真不知有几亿只虫在飞舞,“不过齐老弟,这情况不太对啊,路上那些白线不是就吃了不少小虫么,怎么还有这么多?”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犹豫了几秒说,“不如这样,我们先看看这条路通到哪,回头等虫子都停了,再去那边。”
说着,我看了看周围。地道内壁有几条裂纹,上面有不少砖头都脱落了,露出黄色的土层,但地上并没有发现碎砖,显然是被人刻意清理过。
四 麒谕 21
我们走的是三条中唯一向上的路,越往里越窄,到最后只能容一个人勉强通行。而更奇怪的是,这条路的四壁修得颇为粗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向外伸出许多形态各异的金属部件,前端似乎是被折断的,断口很锋利,稍不小心就会被挂住。
“这是什么?路障?”
黑眼镜啧了声,道:“齐少爷你下斗也下得太少了。这是机关,被拆过的机关。”
我心说小爷下斗还需要费劲拆机关么,心上忽然一动,“我知道了,这条路肯定通往那个什么族长密室,机关是张家人自己拆的。”
如果张家人每次修建老宅,都是模块化的模式,那这里的机关应该就对应了古楼上层诡异的“去金属”机关,可惜被破坏成这个样子,已经很难看出内部的结构了。
那套机关可以说是我见过最诡异的东西,虽然杀伤力并不强大,却完全无法想象是怎么运作的。我也曾考虑过许多方案,比如磁石,比如障眼法,甚至幻觉,却似乎都达不到我所看到的效果。那仿佛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就像长生或者尸化一样,完全超出了我的常识和知识范畴。
对于我的推测,闷油瓶没有表示异议,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小哥,你还记得你是在哪找到……那个铜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