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32)
霍玲说:“那些尸化的怪物可不一样,他们的伤一下子就会好。”
刚才那个人也说:“他不是死不掉吗?就算把手指掰断几根,或者在身上捅几刀,最后也会长回来的。”
这些碎片缓缓拼成了一片血红,我最终才发现,那竟是老邓尸化后尸横遍野的走廊。
命运对我还真是够眷顾,临死前居然给了我这么一个办法。
恐惧、惶惑、悲痛、绝望……还有什么是我没有见识过的?
那么我到底还在害怕什么?
我已经一无所有,再没有什么会失去,也没有什么想失去的了。
我在这里的所有原因,是我想救一个人,所以如果历史在这个节点没有奇迹,那我就去成为奇迹吧。
我竭尽全力伸出左手,抓起一颗药丸塞进嘴里,一用力便连泥带血地吞了下去。
幕间 -1- 吕宋岛茶话 1 报告
“开始报告吧。”考克斯直接下令道。
保罗端起“蓝色夏威夷”,看着自己对面的沙发,叹了一口气。
“蓝色夏威夷”是保罗进办公室后自己调的,这个办公室里没有保罗不熟悉的东西,从北边奢华的办公座椅,到南边惬意的小型酒吧台和沙发套装,再到花岗石的墙壁,和落地窗外的泳池。他与考克斯的多年交情,早就让他们摆脱所谓上下级的隔阂,更像一对多年的老友。但此刻考克斯并没有坐在保罗对面的沙发上,而是站在窗前,眺望着窗外的椰林,连那句开场白都是对着窗口说的。这一切都毫无疑义地显示着,考克斯对报告的内容其实并不关心。
菲律宾的鬼天气真是太他妈的热了,保罗想。要不是考克斯把太平洋总部设在这里,他更想呆在加州的家。那里有他美丽的南亚娇妻,有精灵古怪的女儿和好动爱玩的儿子,而他却跟着考克斯穿过了整个太平洋,来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受罪,把自己的人生赌在这片浩瀚的碧海之中。现在也只有这杯“蓝色夏威夷”可以稍微慰藉一下他了,每当端起这杯酒,他就想起与妻子初次相遇的时光,想起在那一晚她被这杯蓝色火焰被映照的娇颜。
所以保罗很能理解考克斯此刻的沮丧心情,已经是三个月一无所获了。但他也知道,今天的报告肯定能让考克斯为之一振。他啜了一口鸡尾酒,润了下嗓子,就开始了对报告的解说。
“从那个名为解连环的中国人与我们接触以来,现在已经过去了10个月零5天。在初期头6个月的接触中,我们共满足了他以下三项要求:1.由他提供西沙考古队第一批次的出海信息,我方则负责该批次的拦截工作;2.解连环将主动向中国官方要求组织第二批次,人员由他负责举荐。由于缺乏出海所需设备,我方暗中提供出海资源援助,尽可能保证第二批次的顺利出行;3.当第二批次归程时,我们需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地点接应。其余一切事务,解连环将代为安排,并承诺海底一切所获将全数转交Carol国际海洋捕捞有限公司所有。
“早期工作开展十分顺利。关于第一点要求,根据双方的事前安排,我方成功于1983年成功截获西沙考古队第一批次的船只,主要收获为蛇眉铜鱼与海底船墓的勘察资料,基于后续探寻的便利性考虑,以上物品的原件已转交解连环,我方保留复制品。关于第二点要求,由于中途发生变化,吴三省另外单独联系我方寻求帮助。经过与解连环协商,对方同意变通,由我方借出船只与潜水设备若干给予吴三省,吴三省已对上述设备签收。同时为了更好协助解连环使用以上设备,我方派遣技术人员,负责设备使用指导和进程监督工作。因此第二点要求也相当于履约完成。
“关键在第三点上。1984年夏季,中国西沙考古队第二批次的研究工作进入实质阶段。我方于约定时间对挖掘成果进行回收,但是发生了意外。第一,我方出借船只提前返程。除船长外,船上仅有一名随行人员,根据该员供述,返程理由是送返意外身亡的队员尸体,并称该名死者为解连环。第二,由于出现据称‘解连环’意外身亡的事故,我方接应船只提前出发,因遇海上风暴阻隔,大约于原约定时间的3小时前,即1984年7月28日的11:23 A.M.,我方到达原指定会合处,寻得生存者一名,亦即是中国西沙考古队人员的吴三省。
“根据吴三省供述,考古队多名队员身中尸毒,已被上头紧急运走救治。由于伤亡甚巨,吴三省害怕被追究责任,故而单独脱队躲藏,并与我方相遇。同时关于解连环的情况,吴三省亦称解连环在未下墓前因私自行动意外身故,供述基本与船上随行人员一致。基于此,本次行动基本以失败告终。”
以上这些都是保罗和考克斯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状况重温。保罗并不指望这些能引起考克斯的兴趣,他翻到卷宗第二页,迅速切入到下一个话题。
“但事后我们发现了几个疑点:
“第一,船只上据称为解连环的尸体,根据我方聘任法医鉴定,该名死者的指纹和骨龄,与解连环有极大的不一致。并且此具尸体产生激烈的变化,全身迅速硬化,并在表皮形成鳞片状角质。据船上人员报称,28日当晚发生疑似尸变袭击事件,船上突然出现一不明主体袭击众人。由于船上光线昏暗,现场具体战况并不明了。事后统计,共计折损人员3名,其中一人为颈部及面部损毁,当场死亡;一人左手腕与左脚掌断裂,还有一人即为西沙队的送返随行人员。据在场人员叙述,该人与袭击主体搏斗数回后便转身跳海,目前依然行踪不明。最终,该袭击主体与吴三省战斗过程中,被引入船长室反锁,同时经过第二日的检查,疑似解连环的尸体已经失踪,因此我们相信,袭击主体与疑似解连环的尸体是同一对象。但由于我方仍然没找出解决该袭击主体的方法,船长室依然处于闭锁状态,故当前整艘船只无法使用。剩余生存人员已经全数撤离船只,我方在港口派驻12名武装人员,6人一班24小时轮班看守,以防生变。
“第二,我们试图联络当时派遣跟随解连环的技术人员,但是发现已经失去联系。根据记录,该人员与我方的最终联络日期为1984年7月20日,此日亦是吴三省供述的解连环死亡日期。在此之前的联络日志显示,所有工作均在正常开展,并无异常状况。
“第三,根据吴三省供述,西沙其余队员均已被中国官方回收。但经过我方多方查探,所有渠道都泥牛入海,半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那群人被救起后去了哪里,后来是死是活,成了一个谜。本来我们以为,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但是没想到,在大概两个星期前,我们再次发现了关于这组人的新的消息,而且是从一个非常意外的方向。”
幕间 -1- 吕宋岛茶话 2 通缉令
讲到这里,保罗停了一下,端起鸡尾酒喝了一口。他合上卷宗,从公文包中抽出另一个文件袋放在桌面,然后在袋中取出两份档案。
“11月初,国际刑警总秘书处受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委托,发布了一批新的国际通令。但是有两则通令在发布之前被临时撤除下来了。这两则通令都是来自于同一案件,我们拿到的通令复印件上显示,今年8月下旬,在中国广西防城港市上思县发生了一起特大盗掘古墓葬案件,现有两名嫌犯下落不明,有逃出国境的可能,为此请求各国协助。指定协助国家为:越南、老挝、柬埔寨。”
考克斯依然毫无反应,对此保罗并不意外。那里是中越边境,丢了两个人,寻求国际刑警协助也属正常,何况还是一个撤令,这说明中国公安已经把案件自行解决了。中国今年才加入国际刑警,改革开放的新风敞开了这个国家对外交流的渠道,也给保罗的调查带来了不少便利。
保罗把两份档案摊开,念道:“一份是红色判定,被通缉者叫张起灵。”
他看了看档案上的照片,黑色的头发与黑色的眸子,这是一张淡静的脸庞。保罗只是看了一眼,旋即就把档案放在了一边。
“刚才那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另一份。你猜这份是怎么回事?”保罗拿起档案,讲道,“奇怪的地方太多了。第一,这份档案没有照片。当然,准确地说并不是没有,这里有一张参考照片。”保罗翻到档案的第二页,指了指上面的一张黑白证件照,但他也知道考克斯并没有在看。
保罗并不理会,继续说,“这个照片旁边打了一个叉,备注是,‘嫌犯具有变装能力,此照片为嫌犯初次露面时扮相,非本人真实长相,请各单位注意。’另外附了一幅嫌疑犯的模拟画像,这又是另外一张脸了,备注‘是否嫌疑犯真实相貌无法确定。’”念到这里保罗也笑了,“恐怕这样的档案发给各国联络处,别人也只会一头雾水吧。”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第二个值得注意的地方才是我最想说的。”保罗一字一顿说道,“这一份通缉令的等级,居然是黑色判定。”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保罗一直盯着考克斯的背影,果不其然,他没有错过考克斯身体突然的微震。
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判定信号。在国际刑警的通用判别体系中,常用是绿、蓝、黄,最高等级是红。绿色的多数是江湖大鳄,屡抓屡放但目前身上没有要案,只需注意不需警戒;蓝色是身存嫌疑,要求提供调查协助;黄色则是搜索失踪人员,这多是对被拐卖人口使用的;至于红色,就是明示可以当场拘捕的证明了。
但黑色却都不是以上的意思。黑色太少见了,这不是意味着黑色比红色更高级,而是因为这个只有在一种情况才会使用:尸体身份请求确认。
但是尸体并不在中国手上。他们并非发文说找到一具尸体要求认领,而是通缉一具尸体。
这太异常了。
“被通缉者的名字是什么?”这是考克斯今天说的第二句话。
考克斯深呼吸了一口气,答道:“齐羽。”
还没等考克斯给出反应,保罗旋即补充。他很清楚考克斯会想问什么:“这是中国西沙考古队中,由国家考古研究所指定的特派员。再加一句,刚才那位张起灵,也是西沙考古队中的队员。”
考克斯没有应答,似乎陷入了漫长的思考。隔了一会,他才举起右手,在窗台上叩了两下,“我想,你已经有了结论了吧。”
“是的。”保罗把卷宗放下。
话已至此,保罗相信考克斯也已经了然于胸,说出结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对结论他们需要做出的决策。
想到这里,保罗从衬衣的口袋中摸出烟点上,深吸一口后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这是他得意的绝技,只是有了孩子之后,他已经很少吸烟了。只有在少数场合,当他感到脑髓受到巨大的刺激的时候,他才会吸上一口,只有这样,他才会感觉从非常情形中从抽离出来,重新找回冷静的判断。
烟雾之环一边旋转一边舒展着它的身姿,显得解放、洒脱而自在。凝视着烟圈浮游向上的轨迹,保罗接着说道:“新的不死者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