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60)
“我的天,这是条鱼?”
在认出水怪的真面目后,我也明白了闷油瓶的战术。他就像捕鲸人那样,打算先把这条大鱼先累个半死再下手。也确实,这么大的食肉鱼,在水里就像霸王龙一样,再牛逼的人下去也得吃瘪。
我定了定神,发现我们早就越过了芦苇滩,六子正站在船头拼命对我们挥手,似乎很是惊恐——要是换了我是他,看到同伴被水怪拖走,又突然乘着一片几十平方米的木船冲浪,一定也会是这个反应。
大鱼拖着我们飞速前进,时不时还会来几个急转弯,似乎急于把我们甩掉。它一定受了很重的伤,身后的湖水一直带着血色,朝后看,甚至能看到一条清晰的黄锈色轨迹,夹杂着大量碎木板,活像是船难现场。
因为不断撞上水底的东西,浮岛已经变小了许多。闷油瓶一直稳稳地站在船头,好像被钉子钉在了甲板上,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水里。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我眼前一花,那大鱼竟突然返身跳了起来。于是我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它原来是条四米多长的六须巨鲶,光嘴巴就有接近一米宽,要吞下一个人是绰绰有余。
因为体重实在太大,它没法完全跃出水面,只到腰部左右就重重地摔了回去。被巨鲶砸起的水浪足有两米高,劈头盖脸地拍在最前方的几条船上,瞬间就打散了好几艘,而闷油瓶也被这惊人的力量扫进了水里。
“小哥!”我扑到船舷上,伸手拔下自己腰间的匕首打算甩给他。他却向我挥了挥手,我一眼就看到他手上正抓着一把长而弯的黑刀,和我熟悉的那把黑金古刀非常像。
这莫非真的是张家的制式武器人手一把?
我一愣,只见他泥鳅似的滑溜,绕过巨鲶又钻进了水下。由于惯性,浮岛收势不及,径直从他们上方滑过。我又追到了另一头,看到从木板下露出的水面正涌出大量的鲜血,瞬间就把湖水染成了红色。
那大鱼一定受到了重创,虽然挣扎的力量依旧很大,却没了章法,只在原地打滚,被绳子绕了一圈又一圈。闷油瓶一脚踹在它身上,借力朝我游了过来。
“你把它杀了?”我心里有些发瘆。这条鱼一定伤了不少人,相当危险,就像村民们说的那样。因为以闷油瓶的性格,没有必要他绝不会这样残忍——在鲁王宫的时候,他甚至连血尸都不愿意弄“死”。
闷油瓶点点头,一撑木板跳回了船上,转身开始收绳子。我上去帮忙,心想这家伙好大的架子,到现在才勉强算是有点交流。也不知道是这次失忆才这样的,还是我记性太差把他老先生的劣迹都忘了。
被我们拖到船边时,巨鲶已经没了什么力气,半死不活地仰面漂着。我这才看到缠在它身上的并不是绳索,而是它自己的肠子,很显然,闷油瓶最后一下把它给开膛破肚了。
浓重的血腥混杂着鱼腥令人作呕,闷油瓶皱着眉把鱼拖到船舱里,提起黑金古刀在鱼背上纵横划了几个井字,然后剜下了几块人头般大的白肉。我看着巨鲶犹自开合的鳃盖,忍不住问:“你还想吃它不成?”
“这里。”闷油瓶把刀尖刺进那块肉里,搅动了几下,然后挑出了几团黑白相间的东西。
“是蚂蝗!”我不由惊呼,这才注意到大鱼身上所有的伤口里都能看到许多暗色的斑点,如果挖开来,一定是满满的蚂蝗和卵囊,“它也被寄生了!”
怪不得冬季应该蛰伏的鲶鱼会在这时候冲出来攻击人,这条鱼一定也是被体内的蚂蝗刺激得发了狂,才突然在湖区里兴风作浪的,看来杀掉它也算是帮它解脱了。
一阵水响,闷油瓶把死鱼又推下了水,跟着又挑起零散的内脏和肉块往湖里扔。空气一下清新了许多,我深深吸了口气,又问:“到底怎么回事,这些蚂蝗为什么都跑出来了?是不是泗州城里出了问题?”
四 麒谕 6
闷油瓶没回答,走到一边拿起竹篙就开始撑船。我原本预备了一堆台词想向他套话,比如说从一个张姓朋友听说过张家的一些往事,或者自称和张家有某种渊源。我现在最急切想知道的,就是他到底还记得多少事,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完全当我是空气。
我突然觉得很脱力。其实现在的气氛与我和他初相识时没什么不同,但是我的心境变了,我早已不再将他当是一个沉默的陌生人,而是并肩前行的同伴,他却突然回到了起点,这多少让我有些不适应。
自始至终,沉默就是他对外最牢固的防线,我想得再好,他不接招我也没辙。不过我肯定不会放弃,因为攻克他的唯一方法就是逗他说话,只要他还是个面瘫,这条定律就永远不会变。
湖面一片狼藉,因为大鱼带来的冲撞,整个浮岛已经比开始时小了大半,但拖着的船数目还是不少。闷油瓶只用一根竹篙撑船前行,动作却跟普通渔夫无异,完全没有吃力的样子。这让我再次意识到了他手臂的力量有多惊人,如此庞大的连锁船估计也只有他能撑得起来。
我看着被船身划开的水面涟漪,叹了口气,又道:“那些蚂蝗怎么办……不对,刚才鱼尸丢回湖里,蚂蝗不是还会跑出来害人?”
“它们从地底来,必须断根。”
出人意料的,闷油瓶竟然回了我一句。我心头一动,看来蚂蝗确实是从泗州古城涌出来的,因为鲶鱼冬天在湖底蛰伏,所以蚂蝗首先就寄生到了巨鲶体内,把它刺激得狂性大发。可这些东西的根子在地底,要断根也只能去地底了
“那下一步怎么办?下去吗?”
闷油瓶没反应,看来是不打算回答了,我正想再问几句,船身忽然轻微地抖了一下,我才发现已经靠岸了。
他收拾了一下船上散落的东西,跳下船就朝村子相反的方向走去。还以为好歹已经顺利找到人,只等刷高好感度就能带回家,他竟然就想跑。我一下子慌了,几步跳下船就去追,
“等等——你上哪去?”
闷油瓶半点没有停的意思,我一急,张嘴便说:“你知不知道一个叫齐羽的人?”
他脚下一顿,问:“为什么问这个?”
其实话一出口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为什么要提齐羽?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也许只是凭直觉赌了一把。上次他才见面就对齐羽表示出了莫大的兴趣——不是我,而是齐羽这个名字——而现在他显然对这两个字依旧有着特殊的反应,以至于我一问就能让打算开溜的他停下。
齐羽到底是谁?是什么身份?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为什么他两次失忆后,明明什么都忘掉了,却还记得一个齐羽?
也许是因为我犹豫得太久,他终于转过身来,我刚想说我就是齐羽,眼前突然一花,有个人擦过我,几步就冲到了闷油瓶面前,一拳头就照着他的脸揍了过去。
闷油瓶自然不会被打中,他侧身让过拳头,抬手闪电般地抓向对方的手腕。他这招我见过不止一次,百发百中,而且配上他惊人的握力,基本上下一秒就只会剩下一个在地上打滚的小臂骨折的伤员。
可没想到我这次的预感却落空了,那人的胳膊陡然划了道弧线,恰恰躲过了他的攻击,又转而击向他的肋部。然而就是这么刁钻的攻击,也一样落了空。我甚至都没看清闷油瓶是怎么躲过的,只听到啪啪几声脆响,然后两个人就突然分开了,并且都同时停了下来,中间隔了一米互相对峙着。
直到此时我才看清那个人竟然是黑眼镜,不禁脱口骂道:“我靠,黑瞎子你干嘛!你刚才去哪了?”
“游回岸嘛,我在这里等你,正好赶上。”黑眼镜活动了下手臂,直咂舌,“这小子眼神讨厌,万一把你捏死了,我回去可没工钱。”
闻言我心里一惊,看看闷油瓶,他正盯着黑眼镜,虽然目光是凌厉了点,却也没什么特别出格的。
“而且他身手不错,这一架打得值。”黑眼镜又咧嘴笑了笑,还是面朝着闷油瓶,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
我不禁烦了起来,这种人我见过不少了,没事找抽型,三天不折腾就皮痒。小花也找闷油瓶干过架,可五个小花也顶不上一个黑瞎子闹腾。还幸亏他是个不死者,不然恐怕早把自己玩死了。
“齐哥,可算找到你了!”应声回头,我才发现六子也撑着船到了,他赶到我们身边,气喘吁吁地说,“两位爷没事吧?”
我瞪了他一眼,六子也算机灵,立刻就发现气氛不对,黑眼镜正和闷油瓶一副公鸡斗殴的架势盯着对方,这阵仗光是丢眼刀气场都能杀死人了,要是说错一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黑眼镜闻言哼了一声道:“我没事,倒是老齐当了一回耗子,这个笑话够我下好几天饭了。”
我莫名其妙,下意识答道:“什么耗子?”
“不是属耗子,怎么就被胡子鲶叼去了呢。”他大笑起来,“我以前可见过,那玩意贼喜欢吃耗子,拴在绳子上就能把鱼钓起来。大鱼钓齐羽——嗯,我喜欢这个歇后语。”
“去你妈的。”说了半天,他竟然就是为了消遣我,真他妈无聊,也不知道我爷爷是哪根筋不对才指定了他。
没想到闷油瓶突然看向我,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你是齐羽?”
“我、我是啊。怎么了……?”我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竟然结巴了起来。原来他记得的真的只是齐羽的名字,其他信息一概都忘了。可是为什么?他不是只有小时候的记忆不会回档吗?难道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齐羽”了?
闷油瓶皱眉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看穿似的,隔了一会才说道:“不对,你不是……”
“喂喂,打架可不可以专心点啊。”黑眼镜不满地插嘴,不过终究还是收手退了几步。闷油瓶点点头,扫视了我和黑眼镜一番,眼神中带着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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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麒谕 7
很明显,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我这样一个突然钻出来的,对他的家族底细如此清楚的人,是不怎么受欢迎的。我不该那么轻易就把自己知道张家旧址的事说出来,也不该让他知道我叫齐羽。可是我怎么想得到要防备呢,这就像你刚从一个地方安全地走过,却在回程的时候被地雷炸死了。
我们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阵,最终是六子先忍不住了,他搓着自己的胳膊叫道:“好了好了!各位爷,咱们先回去换衣服吧。有什么回头再谈,不然我们四个都得冻出毛病来!”
送上门的台阶自然不下白不下,我也确实冷得够呛,马上就点头同意,顺势对黑眼镜使了个眼色。他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身朝村子方向走去,六子迫不及待地跟上,两人越走越快,很快就变成一溜小跑,没一会就去得远了。
我又回头问闷油瓶,“为什么不是?”
这个问题我必须得到个答案,因为他的反应实在太令人摸不着头脑。上次在西沙第一次见面时,他并没有发现我不是齐羽,现在却能开口就说不是。难道他如今的记忆反而完整一点?或者因为铃的刺激,他虽然忘了很多事,却想起了一点本来不记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