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16)
一点也没有。
我只是不想让他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你也太信得过我了。”最终我叹了口气,“要是我受不住严刑逼供,把地方招出来了,你可别怪我。”
“你不会说的。如果你说了,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想告诉他们。”他的语调十分平静。
狗日的,我们认识没多久,他倒好像挺了解我的。
我看着闷油瓶。刚才的对话似乎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只是眺望着远处的群山出神。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要是广阔宏大的场景,就都能勾起他某种近乎虔诚的情怀,比如天空、大海、高山,不过我现在对此毫无兴趣。
我更关心的是,他将遇到的意外到底是什么。
毕竟信息不全,能确定的只有后来他失忆并落到越南人手里一点。既然他活了下去,就可以排除在古楼里碱中毒的可能性。是机关或者玉中人么?他的身手我是绝对信任的,在没有累赘的情况下,这些东西都很难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还有什么既不致死,又能切实地击倒他?
“失魂症”?
一个词蓦然从记忆里浮现,我都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后就像闪电划过夜空,一切顿时清晰可见。
怎么早没想到呢,失忆并不一定是结果,也可以是起因。既然他在陨玉里会发病,在那个更巨大的玉脉里发病,也不算多离奇的事。如果他每次失忆都是差不多的状态,没有专业的救治,恐怕得当很长时间的傻子。
想到这,我下意识地“啧”了声,更加郁闷了。要真是这个原因,我毫无办法,因为我没法确定那种病会在什么时候发作。
他说自己只是回去拿东西,可我怎么知道他不会在半路上突然发病,直接滚到山沟里去?
“我有件事想问你。”
在我考虑措词的时候,闷油瓶扭头看向我,大概是发现我问得很认真,他没再把视线挪开。
“你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失忆,中间的间隔是多久?”
他皱眉想了会,没说话,但我看到他茫然的眼神也就知道答案了。
“你不清楚吧?我估计也是,不然这个病不会那么危险。”下午的阳光真是灿烂,连他瞳孔的变化都可以看得见。我深吸口气,继续说,“其实我是担心你一个人行动会出事,那时候你会失去战斗力,对吧?”
“我会感觉到的。”
他的表情很平静,但带着一丝情绪的语气却出卖了他。我想也没有多少人会喜欢这样不客气的当面质疑,“你确定?我不是想挖掘你的秘密,但我真的很不希望……”
“你也怀疑那个事故是我造成的?”
话头被打断了,我抬起头,发现他抬手指着身后的山洞,眼神里竟然有几分痛苦和悲凉,才猛然想起他一直被指认是65年四姑娘山事故的罪魁祸首,急忙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有预兆的,我会告诉你。”打断我的话后,闷油瓶长叹口气,然后缓缓低下了头,好一阵都没再出声。
我能感觉得到他对“失忆”的发自内心的痛恨。
虽然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但可以想象,一个对自己和过去一无所知的人,一睁开眼睛却要面对无数的指责。九门巨大的牺牲,和其后爆发的内乱,都被归结到了他身上,就是因为那个责任太过重大而又没有人能承担。
我点点头,拍了他一把说:“没问题。等你走了,我就告诉他们在巴乃等你。找个好时机,别被他们抓住了。”
闷油瓶沉默了几秒,忽然倾身过来抱住了我,他的额头抵着我的肩,我必须用力撑住地面才能保持平衡。
“对不起,”他小声说,“我一定把你忘了。”
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愣愣地看着远方苍蓝的山尖,感觉那些雪似乎都下在了我肩上。
原来是这样?
他信任我,是因为他以为他应该认识我,但却把我忘了?
二 歧域 6
“你没有,”贴在脖子上的皮肤几乎感觉不到体温。我深吸口气,尽量冷静地答道,“你不认识我。”
爬下岩壁回到营地,当天晚上闷油瓶就失踪了。我看着他走出帐篷,无声地消失在密林里,当真是心乱如麻,一晚上都没睡着,直到天亮的时候,仿佛被迷蒙的晨光感染,我的心情突然就定了下来。
既然他的离开已成定局,我必须做好自己的事。
领队自然免不了慌乱,请示过上级后,所有人原路返回了成都。我在旅馆里猛睡了十八小时,醒来时宛如重生,洗漱干净后才突然意识到,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居然都没人来打扰过我。
因为闷油瓶走了,他们也就懒得管我了么?
我找到给我安排住宿的姑娘,她告诉我张海客也来了,不过暂时分不开身,让我先休息几天。我当然不肯,她也不敢擅自带人去,结果打了半小时电话都不通,才终于答应先过去。
这时候我就无比的怀念手机,一想到还能眼看着大哥大和电脑的诞生,就觉得世界很荒诞。
目的地在某个军区的大院里,双层的砖砌小楼,前后有院子,虽然光照不好,却也自成体系。出来应门的是张海客,他看到我很是惊讶,但马上就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让那姑娘先走了。
“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有点事,没听到电话。”说着,他给我倒了杯茶,“不过估计你也会有兴趣,正好来看看。”
“什么事?”
张海客笑而不答,示意我跟他上楼。这屋子的风格活像电影布景,枣红色的中式家具和真皮沙发,加上窗户都拉着米色的窗帘,显得光线颇为昏暗。
到了二楼推开一扇门,我一眼就看到张海杏端坐在太师椅上,样子和二十多年后差不多,眼睛紧闭,双手紧紧抓着椅柄,额头上一层汗珠,身子微微颤抖着。站在她身旁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左手扶着张海杏的头,右手覆在她手背上,听到门响就转过头来,英气的脸庞上难掩紧张之色。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踏进这房间,我就觉得很不舒服,本能地想要退出去。
“不行,她撑不住了。”
女孩对张海客摇了摇头,接着便弓身把手上的东西小心地放进了一只木箱里,又从里面拿出另一个,举在张海杏耳边,有节奏地来回晃动。她的动作时快时慢,嘴里还念念有词,就像西藏高僧在转经似的,很有章法,而且非常克制。
茶几上的木箱跟鞋盒差不多大,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精致的花纹,一看就价值不菲。里面则隔成了许多小格,用白缎子铺垫,每一格都有块黑乎乎的东西。
我走近了几步,定睛一看,突然发现那竟然全都是六角铃铛,大大小小,足有几十颗,而且看箱子的尺寸,似乎还不止这一层。
怎么?难道他们在练操作铃铛的方法?我心里一惊,回头看了眼张海客,他正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丝毫没有要避开我的意思。
不管他是凭什么下的判断,我确实对这个有兴趣。
没一会,张海杏就睁开了眼睛。她长出口气,身子往后一靠,几乎是瘫在了椅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特训。”张海客耸耸肩,指了指张海杏道,“这是我妹妹。她硬想学张家的操铃术,诗思就带她。不过学了三年多了,才会了12套,资质愚钝啊。”
听他的语气,这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看来九门内部知道张家会操纵青铜铃的应该不在少数,而且他也没把我当外人。我点了点头,笑道:“口虽不言,心既许之。”
张海客也笑,又对那个操铃的女孩子说:“诗思,这是齐羽,齐家的当家。这次咱们能请得动族长,全是他的功劳。”
我心说齐羽那死鬼也能叫当家,齐家真算是倒了血霉了,一边对那个叫诗思的女孩子点头。她看来不过二十岁,比张海杏还要小几岁,剪着整齐的学生头,显得特别精干。
“这是张诗思,操铃高手。”看出我在想什么,张海客又说,“别看个子小,比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厉害多了。”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这姑娘不光是厉害,估计年纪也不老小。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那边的张海杏也终于缓过来了,深呼吸了几口气,一抬头就问:“哥,我这次坚持了多久?”
“53分钟——进步不大啊,我看你这第十三式是过不了了,都大半年了。”
我刚想这老小子讲话真不客气,就看到张海杏眼圈一红,眼泪几乎都要掉出来了,起身飞起一脚,直接就冲着张海客的面门踹了过去。
这一下快如闪电,我吓了一跳,张海客倒像是毫不意外,早就抬臂护住了脸,但就是这样,还是“砰”的一声,被踹得连续退出去好几步。
“不用你管!”
丢下这句话,他那刁蛮妹子就一摔门跑了出去。
靠,敢情她二十多年前就这德性了,幸好我识时务,那时没怎么太得罪她。
我心内唏嘘,也懒得讽刺他这哥哥当得憋屈,一屁股就坐到了沙发上。
张诗思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叹了口气,从墙边的柜子上拿了瓶跌打酒,拉过张海客的胳膊按摩起来。那淤青可真不小,足有巴掌大,要不是刚才他反应快挡了一下,这会恐怕已经成阴阳脸了。
不过这小子受伤了还有美“少女”帮忙按摩,好像也不算吃亏?
“好点没?”张诗思上完药,在他胳膊上拍了拍。
张海客收回胳膊,扭头对我笑了笑,满面春风地说:“唉,你们说说看,我这妹子到底是吃错什么药,要学就好好学,本家的师傅都肯教她了,又不刻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不好还拿我出气……”
“你活该,知道她脾气坏,还老逗她。”张诗思也笑,“这一式确实不好学,我当年不也花了两个月才过么。”
我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眉开眼笑地聊天,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他们还是一对儿?
这么浓情蜜意的,完全把我当透明人……是不是也太豪放了?
二 歧域 7
虽然不至于不好意思,看他们秀恩爱也不是件有趣的事,何况我那种“被人甩了”的郁闷感还没完全消失。
我随手从身后的书架上抽了本书,精装的封面已经很陈旧了,翻开全是俄语,密密麻麻的,还夹杂着一些看不懂的公式和笔记。
居然是科研类的著作,看来屋主人倒不是个草包。我有些意外地靠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
这间房足有小型教室那么大,一头被布置成书房,另一头则是落地窗和躺椅,中间用博古架分开,上面摆着几样价值不菲的古瓷。这方面我算是半个行家了,虽然不能用二十年后放开的市场标准衡量,但拿出去也是极其惊人的收藏了。
把书放回原处,我发现那边两个人的卿卿我我已经接近了尾声,张诗思站起来对我笑了笑走出门去,张海客则一脸“哎呀对不起原来你还在这”的欠抽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