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您在扶起老人时,有害怕会发生讹诈之类的事情吗?”
江璨:“有道是满招损谦受益, 多行不义必自毙, 作为新时代新青年, 我有着最坚定的理想信念和正确的价值观傍身,志于将小行为融入大事业,将小步伐投入大征程, 恨不得立刻投身于祖国伟大的建设中去。
我每天早睡早起养生养发,坚决对封建主义怪力乱神视若敝屣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老人摔倒在地上不闻不问?…而且这条路上有监控, 我相信祖国, 相信人民, 更相信电子科技。”
记者:“…这位热心市民的思想觉悟很高啊,您的底气来自哪里?”
江璨昂首挺胸,“我是党员。”
少年人手长脚长地站在镜头里,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但只凭那双清澈透亮的琥珀眼也足够吸睛,也足够熟悉。
记者看着他一时出神,无来由感觉后背一凉,心里发憷,有种被什么猛兽盯上的危险感,但很快,危险感就被一种更不好的预感所替代。
她笑眯眯的,“这位热心市民好像还有点眼熟——”
江璨:“是的我记得你们台。”
看着话筒上圆滚滚的小胖鸽标记,他继续道,“上次盗版雪糕工厂也是你们采访的我。”
记者:“…!”
江璨发誓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的脸上可以在短短一瞬间浮现出这么多表情,三分茫然三分惊愕三分别扭三分欲言又止三分不知所措——足足十五分情绪此起彼伏五彩缤纷。
只是记得而已,居然这么感动吗?
记者:不敢动。
她是万万想不到,这风和日丽的在路上随便逮逮居然就逮着了传说中的行业黑洞。
上次来采访江璨的是台里带她的组长,前一天人还神采奕奕容光焕,口口声声说着要成为新闻采访界的一颗新星,还给她好好畅谈了一番五年出省台十年进央台的美好大饼,后一天人就跟遭受什么不得了的精神摧残般各种萎靡不振意志消沉,直接递交了辞呈决心重返高校深造…组长离开时萧瑟佝偻的背影,就好像肩负着什么科研重任的老技工。
当日短短半个小时的采访效果,竟恐怖如斯。
记者心神大震,面上纹丝不动挂着笑意,“那您此时此刻的心情如何?在想什么呢?”
江璨:“心情特别好特别激动,在想你们刚刚都是藏在哪里才能这样冒出来。”
说着,还把打着哈欠要往下趴的小虫重新拽起来,慷慨地分享点镜头给它。
…
就这样,接下来的十五分钟,裴与墨就站在江璨后面几米远的距离,看着他越说越开心,记者越听越绝望。
等采访结束,扛着支票道具回来,江璨照旧各半地转到江老爷子和裴与墨账号上,“与墨,你前边说老虎后面怎么了来着?”
顿了一下,裴与墨:“先回去吧。”
裴与墨已经习惯了。
如果哪天在没有被任何人或事包括江璨的奇怪脑回路打断的情况下,他迅速顺畅地把喜欢说出口,再在没有被任何人或事包括江璨的奇怪脑回路打断的情况下,江璨再嗷嗷地说着好啊好啊我们在一起,他合该去给裴家列祖列宗上坟看看是不是冒了青烟。
一向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甚至创下一天以内收购一整家公司记录的裴与墨忽然有些想开了,并且在江璨身上表现出极大的耐心。
能立地成佛的那种耐心。
言望仍跟只索马里野驴般在不远处挥舞着抽动的四肢,裴与墨面无表情地走近。
江璨猝不及防地一缩,“与、与墨。”
在黑夜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纤细的指尖轻轻落在脸边,冰冰凉凉的,不得了不得了,咋地又又又要烧起来…
“嗷。”
江璨往后连退三步,“你拔我头发!”
裴与墨:“嗯。”
他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再拔了两根。
亲子鉴定必须要三根头发以上,而且要新鲜的。
江璨小心翼翼地看裴与墨的脸色,“与墨,你生气了吗?”
裴与墨:“嘘。”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给我五分钟时间,我需要冷静一下。”
…有耐心,但仍不能保持应有的冷静。
江璨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如果裴与墨生气了就拔他头发,多少还是有点吓人。
江老爷子拿熬夜会秃头吓唬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毕竟江璨初中时见到的一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头发茂盛的数学老师一个喷嚏打下来,整整半顶假发翻出来,露出比白炽灯还噌光瓦亮的脑壳。
痛失三根头发的江璨骤然觉得发顶凉飕飕的,吹风机档都调小一点。
呼呼的风声变得浅薄,花洒落下来的水声则格外明显。
裴与墨正在浴室洗澡。
虽然是一起睡,但其实也没必要在同一个房间的浴室里洗澡。
虽然裴与墨在洗澡,但自己完全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嘛。
虽然常理而言一个房间只有一个人住,但其实磨砂玻璃也没必要做得这么透明细碎。
虽然…江璨虽然不动了。
明知道裴与墨在里边不知道他的动静,江璨吹完头发,还是努力目不斜视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躺进去,再摸出旁边已经抄了厚厚两本的经书开始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裴与墨跟他用同个气味的沐浴露洗发水,还会有那种冰冰凉凉的浅香味吗?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裴与墨把他的房间给退掉了,资料什么的也都堆在桌子上,所以以后每一天他们都一起睡吗?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裴与墨之前为什么不开心?之前的之前为什么故意和他贴贴?之后还会跟他贴贴吗?裴与墨是不是察觉到他那些不好的想法,想试探他?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自己洗完澡穿的是浴袍,裴与墨会不会也穿浴袍?他睡相不太好,系带第二天总会散开,裴与墨的系带会不会也散开?他们会不会贴贴?
啊啊啊啊菩萨我对不起你!
江璨把脸往枕头里一埋,事实证明,我佛和色批无缘,不度色批啊啊啊啊。
短短二十分钟,江璨既悲伤又绝望既惭愧又娇羞,在床上直接拧巴成一团麻花。
但很出乎他意料的,裴与墨出来后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纽扣一粒粒系到最上方,头发也很快就吹干了。
气质冷冽的男人举手投足间也是淡淡的,姿势端正地坐在床沿边,无悲无喜的神情,像是冰雪凝成的皮肤,衬着可以说是简陋的背景活像个掉落在山洼洼里的小神仙。
小神仙掀开一边被子,“晚安。”
江璨茫然,“晚、晚安。”
被子盖上,灯光嘀嗒按灭,裴与墨呼吸清浅,看样子就要睡了。
江璨好歹也演的也是个主角,剧组安排给他的双人床虽不算宽敞,但也绝对不算狭窄。
不同于当初病房里肩膀挨着肩膀手背挨着手背,他们两直挺挺地躺着,中间满打满算还能塞下个七八岁的小孩。
又躺了会儿,江璨在黑暗中摸索着戳戳裴与墨的脸颊,“你说跟我一起睡让我陪你,就这样?”
裴与墨也没睡,嗓音清明,淡淡的,“不然?”
江璨憋半天也没憋出个不然什么,“…与墨,别睡了,我还没跟你说睡前故事呢。”
裴与墨再度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理智告诉他这时候该再撩江璨一把,撩得他头晕眼花云里雾里,早早认清楚对自己的想法然后在一起。
但感情上他现在真的有点撩不动。
明天吧。
明天一定。
江璨心里都想好再要说个什么精彩的故事哄裴与墨睡觉了,但裴与墨只是揉了把他的耳朵,“乖点,睡觉吧。”
江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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