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宋见青终于大发慈悲将目光投向了他——的后脑勺。
他沉声道:“你怎么知道?”
除了在学生时代,云酽还没有真正当过导演,以前上学时的短片只能算是小打小闹,这点就算他没有经验也能明白,成为真正独立的影视导演与在学生剧组里捣鼓出来个闹着玩似的片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是福是祸,是如鱼得水还是举步维艰,谁都说不准。
在云酽借住在宋见青家中的第一晚,他们不得不在今夜展开一场稍微正式的、关于未来规划的谈话。
与年少时完全不同,云酽以前极其喜爱与亲朋好友推心置腹地攀谈。
如今时过境迁,说不上到底是在抵触什么,可能是因为期待落空太多次。他开始讨厌这种把自己剖开任由旁人观看的谈话,袒露自己心中虚无缥缈的愿望,就像一败涂地后等待别人嘲笑。
——这是几年前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那时候的人总保持着对外界事物敏锐的洞察力,以及难以磨灭的输出欲望,说起爱好、梦想、未来、自由和爱总是滔滔不绝的,尤其是最后一项。
可就是这些构成苦短人生大部分时光的宝物,最容易丢失。
于是他的话说出来就像是故意气宋见青一样,对未来的希冀太悲观:“我以前的确很想获得导演这个身份,总有那么多可遇不可求的灵感在我脑中一闪而过,那瞬间我会迫切地用摄像机记录下来,将它呈现在大银幕上,引发千万人对它的讨论,让它的生命在口口传颂中获得延伸。”
“There's really no point in doing anything in life ,because it's al over in the blink of an eye and the next thing you know, rigor mortis sets in.”
人生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云酽重复了一遍片中台词。
他们三年后第一次开启如此严肃正经的话题,宋见青静静地听着,并没有立即反馈。
“可是到后来我意识到,这虽然是我内心长久以来呼唤渴望的,却不是我竭尽全力就一定可以坚持完成的,”电视屏幕上电影仍在播放,主角仍在流亡,但是没人再去关注他们,“与其在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并且抱有期待后得到一场空欢喜,不如让它留在没有被仔细推敲琢磨的模糊原始形态。没有付诸过行动,不会面对失败,这样我就可以继续做梦,做梦不需要沉没成本和精力时间。”
他在前行逐梦与原地做梦之间选择了后者。宋见青脸上出现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与不愉快,出言打断他消极的“规划”:“我不知道你是这么个可悲的胆小鬼。”
他的话语很尖锐,云酽的表情僵硬一瞬,随后又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恢复原样:“我的遗憾已经有很多,没有必要再多一个,有这些时间我不如做些其他重要的事。”
“其他什么重要的事?”宋见青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咄咄逼人,脸色也很不好看。
躺在他俩中间的拖把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一溜烟甩着尾巴跑掉了,剩下他们两个。
影片播放到两人掉入铺满粉色礼盒的房子中,深情对视,像是在甜蜜马卡龙的汪洋中。
而云酽与此同时却在讲着对成人童话不屑一顾的话,成为了他以前最不喜欢的自恃冷静的刽子手。
距离十八岁那年他们初识那晚关于电影的讨论已经过去九年,他们从不谙世事的准大学生变成了彻底踏入此行业的工作人员,渗透其中变为其运作的一部分零件,谈论的话题侧重点也从浪漫唯美的故事内容变为了残酷的现实。
可是明明月光没有改变,他们也依旧是他们。
蓦然间,他有些后悔,他拧巴矛盾得自己都找不到解决方法。
他很想说出实话:他并不是完全畏惧失败所以不敢去完成自己喜欢的事情,只是缺少一点坚定的决心,去攻克自己难以摆脱的弱点,得到成功美满的结局。
只是这话说出口,就太像渴望博得同情的真心流露,云酽难得不想和宋见青说实话。
内心这片荒芜贫瘠的沼泽地连他自己都不想涉足,他更难以突破障碍,让宋见青看到自己这一面。
他强颜欢笑,为自己捏造出过分现实到讨人厌的形象:“和你合作,这就是很重要的事情。”
这话放在平常是真挚的告白,但放在以上一堆因噎废食逃避的话语后,就是可信度为零的花言巧语,轻浮得很。
他想,交往中三观不同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宋见青会对他很失望吧。
果然,宋见青拉下脸来,很英俊,挺拔的鼻梁犹如工刀刻画。
他的声音经过刻意的压抑,听起来异常有压迫感:“云酽,我让你住到我家,不是为了大晚上听你给我胡编乱造一堆瞎话的。”
云酽的心跳漏了一拍,抬起脑袋,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宋见青轻而易举地撕去了他的皮囊。
“怎么了?你觉得我会听了你一大堆编得天花乱坠的话就相信?”宋见青的语气很犀利,三言两语就把云酽刺得发懵,“你的演技不错,可惜我再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被你骗得团团转的蠢货了。”
这样的发展是云酽完全没意料到的,云酽手足无措:“我......”
“倒是你,我刚开始听着还觉得你变了,”宋见青没有给他继续辩解的机会,冰冷的视线定格在他脸上,“你还是这么口是心非,仗着我......就招摇撞骗。”
听上去好像他的确在和宋见青虚与委蛇,云酽都觉得自己有点冤枉了,眼睁睁看着半真半假的谎言被戳穿,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了起来:“我没有。”
可惜这三个字达不到掷地有声的反抗,他刚才那番经过深思熟虑以为天衣无缝的话,被宋见青无情地扣上了谎话连篇的烙印。
本以为他们要爆发争吵,结果宋见青出牌完全不在云酽意料之中,这场被迫单方面开诚布公的谈话以宋见青“一个字都不会信”为结局。
云酽沉默哑火。
就像两军隔江对垒,炮都架上了一方统帅耍小性子说不打了一样莫名其妙。云酽彻底傻眼,从头到脚都是懵的。
他们本来不是准备在饭后看看电影吗?怎么中心就拐到这么重要的话题上了?
而且从头到尾完全是他一个人在“坦白”,宋见青对于自己根本没有剖析......太荒谬了,到底是谁招摇撞骗?
他们两个不再对话。海潮散去,气氛不再如刚才那般古怪,只是静谧,除了电影中的人物,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偷看宋见青,发现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诡异的满足感。
这是在笑吧......云酽生出一脑门冷汗,别的前任相互逼问情感经历而剑拔弩张,而宋见青竟然只关心他对未来的规划,也没有质问他这份规划中是否包括自己。
“很久之前我就说过,我希望你能把一切都告诉我,”宋见青像是察觉到了他偷看,忽然出声,“反正我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有的是等你开口的时间。”
无所事事,闲人,云酽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为什么?”云酽忍不住问出疑惑,但他疑问的对象并不是宋见青的上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房间中静了片刻,外面有两声犬吠。
不是说教,倒像是言辞恳切的祈求,“因为我不想让你错过你自己。”
宋见青这般从善如流地回答他。
第89章 我没吃醋
这一场架没能吵起来,云酽怀疑是自己底气不足,不能在宋见青面前很硬气的讲话。
的确,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连洗澡水都用别人家的。云酽把心虚的理由总结为以上几点,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他以为要爆发矛盾,结果宋见青就像个看学生编天花乱坠的瞎话的老师,镜片寒光一闪,洞悉万事万物,他的说辞不攻自破。
奇怪的是宋见青好像并不生气,丝毫没有情绪无法遏制的前兆。从他的表情来看,更多的则是听云酽剖析完自己之后,警觉褪去的轻松懒散。
悠然自得地倚靠在沙发上,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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