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好像云酽的感受对他来说已经无足轻重。
车内霎时只剩下司机师傅自言自语的方言,他们听不出什么意思,只能大致揣测和路况有关。
后方传来急促刺耳的嘶鸣,宋见青一时尚未分辨出这是什么,直到下一秒他已被云酽大力蛮横地揽住背部。
车内空间宽敞,他们瞬间调转了位置,他的怒气直冲头顶想要推开云酽,训斥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而在他看清楚身后窗外的那一刻,极度的恐惧和惊讶让他睁大了双眼,目眦欲裂。
时间仿佛被拨乱,他发现人类在极度惊惧前是根本发不出声音的,他的喉咙和声带仿佛干哑得枯死。宋见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辆车从斜侧方撞上来。
砰——!
一刹那车窗玻璃尽碎,天翻地覆,伴随着巨响,像是漫天飞舞的冰尽数刺在他们身上。宋见青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未这样空白过,他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刺耳的刹车声,金属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还有云酽在他耳边听上去就让人心跳停滞的痛呼。
变形的车门猛地砸在他们身上,宋见青在意识抽离之前,还能感受到云酽在他耳边断断续续的话。
他以为云酽会彻底对他失望,放弃与他和好如初的可能。
他以为云酽会选择如当年那样离开。
有湿热的液体洇湿他的衣袖和手心,宋见青清楚那是血,云酽身上流淌出的血。
这在一刻,他的心头盘旋着死亡的阴影,痛不欲生。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只想把耳朵再贴近云酽多一毫米。
可是他都猜错了。
他听到云酽近乎恳求的语气,像是沾染了微腥的血气,气若游丝——
“我不想……看你把属于我的爱给别人。”
第56章 北京·冬·首次见面
与其他很多晕车的人不同,云酽从小到大就很喜欢坐车。
汽车,火车,轮船,飞机,无论是什么交通工具,只要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与建筑,就足够让他舒心。
或者说,是喜欢这种怀揣着对终点站有所期待的情绪。
他待在车上的这段时间是自由的,拥有对这段时间的绝对支配权。他上车后不会玩手机,会戴上耳机听一些歌,大多是抒情曲。
在去往宋见青家的路上,他看到了好几个穿着大红色新衣服的小孩,像风拨动红灯笼,他们追着打闹。
宋见青把车开得很稳,暖气烘着,云酽却恍若置身在动不动就颠簸的老旧车厢里。
他渐渐闭上眼睛,眠于一个美梦:
他们越过疆界,火车里充斥着他听不懂的语言,爽朗或低沉,大笑或苦恼。洁白的雪布满他所有视线,表面无害,进一步侵略他的感官,触觉、视觉、听觉、嗅觉,用那股纯粹洁净的味道,和松软可爱的姿态。
在北方之北的脊髓上,冰雪即是骨血。花楸树,白桦林,它们都一一远去。木屋和雪山是列车旁的常客,有人用诞生在圣彼得堡的巴扬琴奏乐,其他人哼起民族小调。
北国内敛而澎湃的激情,在他指尖倾泻而出,袭卷整列车厢,整个世界都淹没在这美妙中。
音色如金属般铿锵,低音富有穿透力,穿透耳膜的感觉,就仿佛沉醉地躺在冰凉河水中安睡。
在这里,他不意外会遇到开水飘散的水汽,布料柔韧的软卧床铺,还有价钱低廉而气味刺鼻的香烟,被撒了盐的切片西红柿,几乎成为文明象征的伏特加。
几点费力从连绵群山中挤出来的晚霞反常地刺骨,也让人清醒。置身十欧元就能换来一份主食的列车,他动手搅拌土豆泥和红菜汤,好像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宋见青的家,而是破碎的水泥月台,是东正大教堂,是烟水渺茫的加利奇斯科耶湖。
“这一路以来,我已与一万亿株白桦相逢。”
宋见青的声音令他在梦中转醒,车已停止前进,驾驶座上的人侧过脑袋,在读他攥在手里的那本书的名字。
“已经到了?”
梦太美好,他差点以为他们已经身在西伯利亚,他迷迷糊糊地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坐一次那趟列车。
“还没,只是红灯,”宋见青看破他的紧张,浅色的瞳蒙上笑意,“离我家还有一段距离。”
他倒是轻松惬意,云酽一手把他脑袋拨正,心慌得不敢直视他的含情脉脉。
当时就是被他这张无害的脸给骗了,才会心下一动无法抵抗诱惑,跟他一起来家里过年。
云酽把头靠在车窗,眼睛看向窗外飞舞的雪花,语气是说不出的愁:“我第一次去你家里,就带这些?”
他指的是放在后座的那一纸袋面包和零食,哪有过年去别人家拜访带这种东西的?
宋见青心情很好,他慢慢松开刹车,换挡起步:“送礼物不该投其所好?她就喜欢这些。”
见云酽还是有顾虑,他补充道:“你送旺仔牛奶她更喜欢。”
玩笑话让云酽终于忍不住乐起来:“她十六岁,又不是六岁,喝什么旺仔牛奶。”
“她要是真的只有六岁就好了,最起码年纪小一点的话,想要什么她会直接说出来,”宋见青情绪低落了一点点,“我都不知道怎么哄她才好。”
云酽觑着他苦恼皱眉的表情,好奇地问:“拿她喜欢的零食玩具哄不好么?”
“唔......”宋见青抽空用右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缓解尴尬,“也有不好使的时候,上次一不高兴,就把我买的东西从三楼扔下去了。”
“......”
云酽心里那股子紧张又回来了!
他目光幽幽地盯着后座那袋命运未卜的零食:“除夕夜,我不会和它一起被打包丢出去吧?”
“......”宋见青心虚地咳了两下,“应该不会吧。”
“......”这话怎么听上去那么不靠谱呢。
他攥紧了身前的安全带,瞬间对即将到来的除夕夜感到莫名恐惧。
把车停在车库,宋见青打开后备箱,还真的从里面变出来两提旺仔牛奶。
那两箱红彤彤的纸盒无疑与新年氛围契合,云酽惊讶地瞪大双眼:“你还真买了?”
他们双双抱着年货上楼,宋见青无辜地耸耸肩:“十六岁的喜欢喝,十八岁的也喜欢喝。”
说罢,他回头问云酽:“哥,你不喜欢喝?味道甜甜的。”
他极少会用这个称呼去喊云酽,百分九十都是想要看他羞赧神色,耍坏心眼儿。
云酽只比他大几个月,本就是同龄。每次听他用上扬的语调这么喊自己,都要丢盔弃甲,一半是臊的,一半是莫名其妙被哄的。
“我感觉一般吧,不会主动买,也能喝。”
距离主人家的生活范围越来越近,云酽那颗怦怦直跳的心无法抑制。他紧张得满手心都是汗,感觉自己在躺到雪地里滚滚,都能把雪暖化掉。
门开,暖气豁然扑向他,与之同来的还有周袖袖的声音。
“宋见青,你可回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云酽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她好敏锐,就像听到钥匙插进门锁伺机而动的动物,听上去很有活力:“你丫的把平板密码改了是不是!”
男朋友被骂,云酽忍不住幸灾乐祸笑出声,小声询问,语气像是责怪:“你改人家密码干什么?”
宋见青把两只脑袋圆溜溜的旺仔搁置,颇为无奈地为自己脱罪:“她成天在家看平板,眼睛马上都要看近视了。”
说罢,他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心里不平衡起来:“她骂我哎,你怎么先站在她那边?”
呃,他要是不说,云酽自己倒也没发现。
他想解释的话被忽然打开的电梯门打断,里面冲出来个马力十足的电动轮椅,还有个头发很长的女孩。
“你快把密码给我——”她说了一半的话也咽回嘴里,猛地刹车,跟面前的云酽大眼瞪小眼,“咦?”
云酽看向面前突然出现的女孩,这个经常被宋见青挂在嘴边的女孩。他脑子里想好的话全乱了,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低下头俯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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