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致礼说:“是不太方便。”
苏照春垂了一下眼睛,只是很快,她又抬眼,勉力朝着裴致礼笑了一下:“既然不方便,那……我就也不上去打扰他休息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什么事情都没有比好好修养更重要,什么事情都没有身体健康重要。”
话说到这里,苏照春像是也觉得站在她的立场,已经没什么能说的,她慢慢抿住唇闭上了嘴,
她又站了一会儿,像是有些畏冷似地拢了一下大衣,然后就笑着跟裴致礼告辞。
裴致礼顿了顿,终究还是抬脚,选择把人送回病房,倒是苏照春伸手拦了两下,笑着说不用:“就一点点的路而已。”
裴致礼很坚持,苏照春其实多多少少了解一点裴致礼的脾气,固执的、实心眼的孩子,小的时候就是这样,长大了也没变多少。
长廊的夜风吹开梅枝的香气,苏照春低着头,一直到了她住的小洋房外,才抬头,笑着对裴致礼说:“辛苦你了致礼。”
裴致礼说:“您客气。”
苏照春向上走了两步台阶,重新又转头,看向廊下的裴致礼。
“如果我要是能早知道,”苏照春的瞳孔带着几不可见的潮润,她低声讲:“从一开始,我就会让他断了念头。”
如果她知道,郁启明原来就是当年裴致礼一心一意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她从一开始就不会放纵乔丰年的“恶意”,让他有机会蓄意靠近郁启明。
可是苏照春不知道。
就像很多年前她不知道乔简明和裴召南的旧事,很多年后,她也还是不知道裴致礼和郁启明的旧事。
苏照春自己经历过婚姻和爱情的苦痛,所以她一向乐于做一个开明的家长,可苏照春自以为是的开明却让乔丰年变得胆大妄为。
乔丰年到底还是太年轻,年轻人尚且不知道人生路漫漫,一个看似细微的抉择都可能会在经年后让自己痛苦半生。
而现在已经太晚了。
分手也好,不分手也好,乔丰年都会后悔的,就像她一样。
就像她一样。
“人在生死走了一次,还是能想通一些事情的。”苏照春望着裴致礼,像是祝福搬轻声叹出一口气:“致礼,你的未来会很好的。”
心志坚定的人不会因为年少困顿而固步自封,他的未来会比乔丰年好。
苏照春笑着和裴致礼道了最后一声晚安,推开门进了屋。
裴致礼表情平静地目送苏照春进入了屋子。
他转身一个人循着夜色和灯火,缓缓走回了有郁启明在的地方。
病房里,郁早早看到了裴致礼来,轻手轻脚地从沙发上起身。
她比了个手势,示意郁启明还在睡,裴致礼轻轻点了一下头。
郁早早拿起早就收拾好的包,跟裴致礼挥了挥手,她出门去找陆今安解决晚饭去了。
裴致礼替郁早早扶着门,等目送郁早早进了电梯,裴致礼才回身,轻轻合拢病房门。
病房门合拢,发出细微的喀嚓声。
病床上的人因为门合拢的那一声细响睁开了眼,他在半梦半醒里低低叫了一声裴致礼。
裴致礼一边脱外套一边应声。
郁启明闭着眼凭着直觉伸手,开了床头灯。
灯亮了,照出了男人修长的身形。
他不急不缓地走到病床前,先看了眼还没挂完的点滴,然后伸手摸了摸郁启明手背的温度。
暖的。
郁启明睁开眼,又闭上。
他又轻轻叫了一声裴致礼。
裴致礼说:“是我。”
“……几点了?”
“七点三十五分。”
郁启明脑子里转了两圈七点三十五分,然后睁开眼问裴致礼吃过饭了没有?
裴致礼回答:“吃了。”
郁启明慢吞吞打了个哈欠,他说:“唔,我也想吃饭了。”
听得出来是真心的。
让一个不喜欢吃饭的人都开口说想要吃饭,足以体现这段躺在病床、躺在ICU里的日子有多么难熬。
裴致礼坐到郁启明的病床旁,用被角盖住郁启明露在外面的手,安慰他:“再过两天就能吃饭了。”
郁启明觉得有点热,他还是想把手放到被子外面。
只是他放到被子外一次,裴致礼盖一次被子,放一次,裴致礼盖一次被子。
第三次的时候,郁启明都笑了:“你跟我较什么劲?”
裴致礼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没办法。”他实话实说:“我控制不住。”
控制欲也好,保护欲也罢,裴致礼暂时无从消解自己这一股情绪。
他甚至十分理性地判断出自己还没有从得知郁启明出事的“恐惧”中回神。
所以,偶尔的,在听到郁启明跟他说话,在触碰到郁启明体温,在看到郁启明这个人的时候,裴致礼并不十分能确定这些声音、场景、体温的真实性。
哪怕理智告诉裴致礼这一切是真实的,但依旧有“理智”告诉裴致礼,这一切或许是他虚构的。
裴致礼同样无从消解这一股情绪。
病床上的郁启明知道裴致礼为什么会这样。
他又把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这次,他朝着裴致礼张开手,说:“来,抱一下。”
裴致礼没有犹豫,俯身和病床上的人拥抱。
这是一个坚定的、漫长的拥抱。
【作者有话说】
我怀疑我是阳了。反复低烧,浑身酸疼,剧烈咳嗽,喉咙哑了。
哎……今夕是何夕。
第80章
裴致礼不敢用力,只是象征性地用手臂拢了一下郁启明的肩膀。
反倒是郁启明,虽然力气没有恢复得很好,但还是尽量给予了一定力度。
贴得很近,连心跳声都像是在共鸣,郁启明侧过头,用带着温度的唇贴了贴对方微凉的脸颊。
郁启明的呼吸扫过裴致礼的耳侧,裴致礼的手指摸索过郁启明肩膀上的淤青。
“还疼吗?”
“哪里?”
“这儿。”裴致礼的手指来回蹭了一下那块软肉。
郁启明还是觉得裴致礼的手指有点凉,他微微缩了缩肩膀,说:“……还有一点点疼吧。”
不说没有,说没有太假,说还有一点点就刚刚好。
裴致礼收起了手指,低下头,在那块淤青上轻轻亲了一下。
郁启明笑得险些咳嗽:“好了好了,现在一点点都不疼了。”
其实郁启明分不清他身上那些疼痛的具体来源,肩膀上的小淤青带给他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左腿的骨裂,手臂的擦伤,乃至于脑震荡的后遗症都比这一小块淤青更让郁启明觉得难熬。
只是前两天刚能说话的时候对着人喊了一声疼,把人弄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郁启明有点见不得裴致礼掉眼泪。
漫长的拥抱结束,裴致礼起身,问郁启明渴不渴。
郁启明说渴,裴致礼就转身去给他倒水。
郁启明看着裴致礼忙活,试图在床上翻身——失败,郁启明咽下疼痛,微微侧着头,把额头抵在枕头上缓一缓。
背脊上泌出了冷汗,郁启明的嗓音却依旧轻松。
他对裴致礼说:“我有一点想洗澡。”
虽然今天在早早女士的帮助下,他已经初步完成了一点身体的清洗工作,但是这些对于郁启明来说实在不到位。
他还是比较想把自己泡进浴缸,泡三十分钟打底,然后从头到脚拿刷子把自己刷干净——郁启明本人没有任何洁癖,他只是相对比较不能忍受“不洗澡的身体”而已。
裴致礼回答说:“还不行。”
他在带吸管的水杯里给郁启明倒了温水,然后把吸管送到郁启明嘴边。
郁启明含着吸管喝了两口,问:“什么时候才行?”
裴致礼讲:“再过两天。”
“我不是在做月子。”郁启明瞟了裴致礼一眼,嘟哝:“何况现在做月子也能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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