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开满了黄色的小菊花,地里有各种各样的野果, 树上果实累累, 枣子、葡萄、梨子、野苹果, 学生们一放了学, 就倒空书包撒腿往野地里跑,
每每都是满载而归。
秋收之前要开会安排各项工作,顾立春果然开始忙碌起来。五场的群众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处处监督他们。
王铁和金发觉得空气清爽了,天空更蓝了, 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两人也注意力放在监督劳改犯们身上,他们也发现了,这些劳改犯们精神越来越好,有不少人气色都变好了。
两人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这哪叫劳改啊。
他们暗中调查了一番,发现猪场的职工有人给他们剩饭吃,两人自以为抓到把柄,但他们鉴于之前的教训,也不能怎样,而是先找到顾立春委婉提出疑问:“顾同志,阶级立场不能模糊呀,他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妥当?”
顾立春装作吃了一惊,旋即便叫来孙厚玉了解情况,孙厚玉提着一把菜刀进来了,金发显得蹭地一下跳到墙角,失声道:“你、你白天不会也梦游吧?”
孙厚玉鄙夷地瞅了金发一眼,说道:“说谁梦游呢?我不就游那一次吗?我正在切瓜呢,顾哥有事叫我,我就来了呗。”
顾立春望着孙厚玉问道:“王同志和金同志说猪场的职工把剩饭给劳改犯吃,有这回事吗?”
孙厚玉坦坦荡荡地承认:“有啊。怎么了顾哥?”
王铁粗声道:“你们这是在同情阶级敌人。”
孙厚玉嗤笑一声:“我的妈呀,给点剩汤就是同情阶级敌人。你们就不能动脑子好好想想吗?马上就秋收了,你们瞧瞧那帮人瘦得风都能吹走,一个个脸色不是发白是发灰。这样的人怎么下田干活?你们养过牛吗?你让牛下田干活,不得给牛喂饱了呀?你让拖拉机下地,不得给油呀?”
顾立春一脸为难:“王同志,金同志,我们五场难啊,劳动力太少,好容易总场同意给协调些人口,结果你也看到了,除了知青外,劳改犯全是老弱病残,我们偏偏还没法说。”
两人自然是知道这种事的,不过,这是他们各分场之间的事,不关他们革委会的事。
孙厚玉也替顾立春发愁:“顾哥,咱们既要秋收还要收割苜蓿,你也知道,这秋收还不如麦收呢。麦收至少能用大型收割机,这秋收活太杂了,割豆子、掰玉米、割高粱,还要收芝麻,只有少部分能用机器,大部分得靠人工,可咱们人又少。”
顾立春皱眉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王铁和金发一看事情这样,也没法再说什么,只好匆匆告辞。
他们一走,孙厚玉就说道:“顾哥,这两人还没上道,也不主动说帮忙。”
顾立春笑道:“不帮也得帮,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顾立春一边说话一边刷刷写下待办事项,写完交给孙厚玉:“总场发的职工伙食补贴应该快发下来了,去早点儿,记得一定要好肉,没有好肉就多要骨内脏和骨头。还跟麦收时一样在田间地头设置临时食堂。要用的机器和车辆提前检修好了,多让人去修理站那边盯着。”孙厚玉点头答应,抱着笔记本离开。
孙厚玉刚离开,赵建立进来了,他说道:“顾哥,这帮劳改犯人身体不太好,晚上巡视时发现他们脚疼的,浑身疼的,还有咳嗽的,反正没几个身体好的,咱们能不能管管?”
顾立春沉思片刻,说道:“晚上,我去看看。”
晚上收工时,顾立春特意去劳改队巡视一圈。在院子里遇到了陈平,陈平看上去比之前精神许多,她刚来时,脸色发白,瘦削不堪,一身破衣服。如今收拾得干净利落,枯黄的头发也剪短了。她本来就五官出众,年龄也不老,随便一收拾,就很引人注目。顾立春想着金发的为人,不能让他注意到陈平。
陈平等人见顾立春进来,习惯性地规规矩矩地列好队伍,大家都垂着头,不敢看他,他不问话也没人上前搭话。这些都是以前定下的规矩,他们来到这里也是一样遵守。
顾立春站在队伍前面,扫视一圈,朗声说道:“马上就是秋收了,这是跟麦收一样重要的战役,大家要拿出拼命的精神、最好的状态打赢这场战役。你们中间谁身体不舒服,赶紧报上来,好让卫生所的大夫一起看,省得耽误了秋收。”
顾立春说完等了一会儿,见大家还是站着不动,没有人上报。他只好不耐烦地说道:“话我已经放出去,也给了你们机会看病,是你们自己耽误了,要是秋收时你们谁因为身体不好,拖了后腿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这番倒是起了作用,林教授第一个站出来,说道:“顾科长,不是我们不识抬举,而是我们以前上报过。卫生所的大夫不给我们开药,还骂我们娇气,说我们果然是享惯福的。”
林教授的大胆直言,把关教授吓得不轻,她赶紧不停地朝他使眼色,并接过话说道:“顾科长,大家伙是觉得我们得的都是老毛病,能挺过去,就不想浪费场里的医疗资源。”
顾立春点点头,不置可否,然后让他们排队上报自己的病情,以及需要开什么药,他一一记录下来。
“脚疼,脚底板生疼,走平地还好,我怕去田里更疼。”说这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走路颤颤巍巍的,姓罗。顾立春低头看了一眼他脚上的那双破鞋子,脚指头都露出来了,鞋底磨得薄得跟纸板差不多,脚底板能不疼吗?
顾立春问道:“穿多大码的?”
罗老头耳朵背,没听清顾立春的话,旁边的孟安京替他回答道:“43码的。”顾立春记下来。
罗老头后面是孟安京,孟安京初来时脸色发灰,瘦骨伶仃,这些日子伙食变好,再加上孟念群私下里补贴他,气色好了许多。
“你得的什么病?”顾立春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孟安京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道:“风湿。”
“以前用过什么药管用?”场部卫生所不大,那些大夫水平也一般,最大的可能性也就是去开药,就这还不一定能开成。
他一问,孟安京就更迟疑了,不过他怕耽误后面的人,只好说道:“风湿以前用过虎骨酒,很管用。”说完他又补充一句:“这药很贵,不好买,不用为难顾科长了。”
顾立春一听名字就知道又贵又难买,他还是记了下来。
每个人都有或大或小的毛病,顾立春列了一串药名,写了一封申请报告,让小康去卫生所拿药。卫生所的大夫一看这么多药,当下就翻了个白眼,说道:“咱们职工还看不过来呢,还拿药给这些阶级敌人。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小康冷冷地说道:“我们顾副科长提出来的,我们五场要这些劳改犯是来干活的,这些人一身毛病,怕耽误秋收。”
大夫自然也听说过顾立春,知道这人不好惹,再想想邓场也不好惹,他想了想,还是算了,象征性地给开了几种药。双方不欢而散。
小康拿到药按名单发下去,大家没想到这么快就拿到了药,心中自是感慨万分。
因为患风湿病的人不在少数,但虎骨酒自然是没有的,顾立春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桶药酒拿过来,让他们大家分了。
大家一试用,只觉得效果奇好。众人想问这药酒是从哪儿弄的,但又不好问,只好压下疑问。
其他人都很自觉懂事,不过其中有一个叫全海的人却起了心思,全海是劳改犯的积极份子,以前在四场时,经常打小报告,向监管汇报“劳友”们的思想生活,得到一星半点的好处,为大家所不齿。来到这里后,管理他们的赵建立和孙厚玉压根就不吃这一套,他颇感失落。
他便怂恿孟安京:“老孟,我听说你儿子是顾科长的厨子,你看你跟长得多像,他对你肯定是也另眼相看,你去找他,多药一桶药酒呗。”
孟安京冷淡地说道:“你是想害我吗?假如你是一个干部,有个劳改犯跑过来说他长得跟你像,让你照顾照顾,你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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