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还只是说:“我知道了。”
这天夜里,两个人是一起睡的。
吹了蜡烛,躺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一种古怪又沉重的感觉压着他们。
两个人许多年来,一路嘻嘻哈哈,直到此刻,才终于体会到一点儿成年人的无可奈何,还是从最敬佩的谢老当家身上看到的。
他们忽然发现,长大并不意味着为所欲为,反倒顾忌的事情更多了。
谢老当家老了,他们真正开始长大了。
两个人沉默良久,最后谢沉在黑暗中开了口:“卯卯,你别难过。”
宋皎小声应了一句:“嗯,我知道。”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现在只是刚开始,很多事情都还没完善。”谢沉翻了个身,手臂撑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以后我做皇帝,会更好的。”
黑暗之中,宋皎看见他的眼睛,点了点头,语气坚定:“我知道。”
两个人握着对方的手,再也不说别的什么话。
仅仅是一瞬间,便钦定心意相通,千秋万代。
*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还要爬起来,去兰台读书。
出门时,宋皎还特意去皇帝寝宫问了一下,范开说:“二王爷和陈宿一晚上都没出宫,陛下半夜的时候去睡了,刚刚去早朝了。”
宋皎放了心,范开又小声告诉他:“二爷平时看起来温和,谁知道背地里捣鼓出这么大的事情?陛下昨天晚上还翻了好久的奏章,想是从前有些事情也糊里糊涂的,可能是被二爷给糊弄了,现在才想起来。昨晚上听陛下的意思,好像是要给二爷和这孩子随便弄个封地,就送到封地上去。”
虽然只是不轻不重的处罚,但是好像,也是谢老当家能做到的所有了。
宋皎颔首:“我知道了,谢谢范叔。”
“陛下心里还是向着两位殿下的,二爷这么多年藏得深,陈宿随他,心机重。两位殿下年纪小,太子又随陛下,心思直,真要被二爷和陈宿算计,估计也难以应付,还是打发得远远的好。”
范开跟在谢老当家身边十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这样多话。
“陛下最怕的就是兄弟相争,也是狠不下心,能打发走就好了。”范开劝慰他,“有陛下坐镇,二爷和陈宿翻不了天。”
宋皎又问:“二婶那边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有惊动二王妃。”
“那就好,那我先去兰台了。”
“两位殿下慢走。”
两个人走在走廊上,宋皎松了口气:“这也算是个好结局,二婶肯定不用跟着去封地。”
两个人起得早,到兰台的时候也还很早。
温知也早早地就到了,一个人正在温书,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来了?”
“是啊。”宋皎道,“我们现在要好好读书了。”
温知笑了一下,还是不抬头:“我不信。”
宋皎拉着谢沉坐下,翻出一本书,翻开一页,摆在他面前:“快点,你昨天晚上答应过我的。”
谢沉看见这东西就头大:“我答应你……”
“你答应我以后会做一个好皇帝的,做一个好皇帝的必备功课。”
谢沉往下压了压嘴角,开始念书。
没多久,其他人也陆续来了。
“哟,沉哥难得啊。”
谢沉淡淡道:“去,别吵我念书。”
“我去!”朋友们惊叹,“沉哥竟然转性了。”
“你懂什么?那肯定是卯卯和……的功劳。”
“和什么?”
“和……”朋友们挑了挑眉,“恋那个爱了!”
朋友们十分默契,不约而同地开始起哄。
和朋友们待在一起,就连一向严肃的温知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很快就皱起眉,等一下,我不能笑,我已经完全失去我的学习伙伴了。
*
下午上完武课,宋皎和谢沉牵着马,要把马匹送回马厩。
回来的路上,他们才听说,今天谢爷爷在早朝时发了好大的火,把那几个往日同二爷交好的官员都训斥了一遍,还开始翻旧账了,果然有许多不对劲的东西。
一直到了中午还没散朝,下午的时候,几个大臣饿得头昏眼花的,都快晕倒了,谢爷爷才放人。
陛下忽然清算二王爷,朝中大臣纷纷揣测是什么事情犯了圣心,只是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猜得中的。
晚上的时候,二爷还是留在宫里,因为昨天谢老当家没把握好力气,打他的时候下了重手,二爷不敢回府,只能在宫里养伤。
陈宿当然也跟着他暂时住在宫里,他想和谢沉宋皎他们一起念书,不过被谢老当家回绝了。
谢夫人也从自己丈夫那里听说了他的事情,当即想到二夫人一个人在府里。
怕她一个人想七想八,谢夫人就连夜搬过去,和她同吃同住,也没有说起二爷的任何事情,只说是她要临产了,自己过来,方便照顾她。
就这样过了几天,纵使迟钝如二夫人,也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了。
*
这天清晨,宋皎和谢沉才到兰台,朋友们都还没到,他们正温书的时候,他们留在二王爷府,负责照顾二夫人的侍女急匆匆地赶来了。
“两位殿下,不好了,不好了,二王妃不见了……”
两个人同时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上前。
“你慢慢说。”
谢沉冷静的语气让她安定下来,她缓了缓神,继续道:“奴婢昨天夜里是守夜的,守完了夜,等白天侍奉的奴婢们进来了,就去睡了。结果奴婢睡了没多久,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出去一问,才知道是二王妃不见了,太子妃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陛下和太子,正吩咐人在府里和宫里找呢。”
这样的事情,谢夫人肯定不会告诉他们这两个小孩子。
宋皎恍然:“我知道了。”
他拉着谢沉跑出去,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温知,匆匆道:“智多星,帮我们请个假。”
谢二爷在一处宫殿养伤,他们都知道,但是没有去看过。
二夫人肯定是因为这阵子没见到二爷,再加上听了什么传言,又被谢夫人和身边的侍女们拦着,不让她追究,她以为二爷出了什么事情,心中放心不下,就出来找人了。
两个人赶到谢二爷养伤的宫殿时,谢夫人已经在那儿了。
她也猜到了,也带着人找过来了,想来是二夫人没事,她才在外面守着。
谢夫人朝两个孩子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
房间里,谢二爷趴在榻上,就披着一件中衣,背上是被谢老当家用棍子打出来的青痕。
二夫人坐在榻边,没忍住就要掉眼泪,一边擦眼泪,一边抱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向讨你爹欢心的吗?怎么这回下这样的狠手?你做错什么了?你不会跟他认错啊?真是,唉哟,打成这样,还瞒着我……”
谢二爷看着她的脸,忽然感慨万千。
说实话,这位夫人不算聪明,甚至有的时候总是犯蠢,可是这么些年,父亲偏心,大哥粗心,就只有她,是一心一意待自己的,犯傻也是为了自己。
谢二爷忽然有些后悔了,要是早点明白……
二夫人伸手按了按他背上的伤口,谢二爷回过神,仍旧面不改色地撒谎:“没什么,就是去年雪灾,有一笔银子搞不清楚,爹生气了,就打了我两下。我没敢回家,就怕你担心。”
门外的谢夫人松了口气,还算他有点良心,知道把事情瞒下来。
只听二夫人又道:“不就一笔银子嘛?我给你补上就是了,你爹真是……啊,你也不回家,你知道我这阵子有多担心吗?我让他们收拾一下,我们回家去养伤,爹那边我去说,反正我现在怀着呢,他不会不松口的。”
谢二爷顿了顿,放轻了语气:“你别急……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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