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倒在榻上,看着他偷笑,谢沉顿了一下,然后和他一样,也躺在榻上。
两个人都平躺着,好像都没有看对方,又好像都在偷瞄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沉小心地转头,正大光明地偷看。宋皎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谢沉问:“卯卯,你生气了?”
“没有。”原来宋皎没有睡着。
“噢。”谢沉轻手轻脚地爬起来,靠近宋皎。
在谢沉趴在宋皎身边,脸靠得很近,就要贴上去的时候,宋皎睁开了眼睛。
谢沉逐渐靠近的脸,就在距离宋皎一点点远的位置上停下。
谢沉想要狡辩。
他不是想要亲亲蹭蹭,他只是……看见卯卯脸上有个脏东西,但是他看不清楚,所以才靠得这么近。
好蹩脚的借口。
没等谢沉想出更好的借口,宋皎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样,回了他一句:“我也是。”
我很想你。我也是。
我想亲亲。我也是。
我想蹭蹭。我也是。
这简直是宋皎对付谢沉的、最有效的一句话。
*
皇帝寝宫,谢老当家也准备要睡了,范开推门进来,说了一句:“陛下,小东宫正殿亮着灯呢。”
“沉哥回来了?”
“是,和卯卯殿下一起回来了。”
“真是的,回来了也不过来一趟。”
“都这么晚了,两位殿下肯定以为陛下睡了,就没过来。”
谢老当家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边,推开窗扇朝外面望了一眼,笑了一下:“不错,这才像是个家。”
*
第二天一早,谢沉按照军营的作息,准时起了床,洗漱穿衣,然后把宋皎也喊起来。
“起来上课。”
宋皎迷迷瞪瞪的,谢沉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放在椅子上,给他洗脸,差点把他脸皮给搓下来一层,然后宋皎就彻底清醒过来了。
两个人吃了早饭,谢沉就把宋皎提溜上马,送他去太学。
谢沉翻身上马:“我就说不会让你迟到。”
宋皎牵着缰绳,轻轻地喊了一声“驾”,两个人就出宫了。
宋皎在太学门前下了马,抱着两本书,抬头看他:“你等一下要去哪里?”
“去驿馆把庆国使臣接过来。”谢沉道,“你放心,下午就回来。”
宋皎点点头:“那好吧,那你早点回来。”
两个人就这样分开了,谢沉骑在马上,看见宋皎的身影消失在太学里,才骑着马离开。
宋皎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地上了半天的课,中午要吃饭时,爷爷派人来找他了。
宋皎觉得奇怪,走出太学正门,上了马车,爷爷就在马车里等他。
“卯卯,来啦?”
“嗯。”对上自家爷爷,宋皎没由来地有些心虚,毕竟他昨晚才见了谢沉,早恋不对,虽然爷爷早已经发现了。他顿了顿,“爷爷有什么事情吗?”
“爷爷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宋皎一愣,连忙道:“爷爷你说。”
“今天下午,庆国使臣来凤翔城。”
“嗯。”
“爷爷的老师,公仪修老先生,就是庆国的使臣。”
“啊?”宋皎惊道,“爷爷的老师,那他今年多大了?”
“正好九十岁。”
“庆国派一个九十岁的老人家,大雪天,出使齐国?”宋皎简直无法想象这件事情,庆国这也太不厚道了,哪有把九十岁的人推出来的?
宋皎正色道:“爷爷,你想让我做什么?我们把太老师留下来,怎么样?”
宋爷爷摸摸他的脑袋,苦笑了一下:“老师不会留下来的。”
“那……”
“爷爷暂时不方便出面,今天下午,就由你去迎接公仪老师。他年纪大了,有什么事情,你多照顾照顾他,就像照顾爷爷一样照顾他。”
宋皎一口答应:“好,没问题。”
宋爷爷道:“太学这边爷爷帮你请几天假。本来是想让别人去迎接的,后来爷爷想想,还是让你去好了,你年纪小,庆国那边不会太防备你,你做事也周全,爷爷放心。”
宋皎害羞:“爷爷过奖了。”
“行了,那爷爷先犒赏你一下,现在带你去吃一顿大餐,等事情结束了,爷爷再请你吃一顿。”
“好耶。”
宋爷爷带他去了天然居,天然居的伙计看见宋皎来了,刚要跟他打趣:“哟,卯卯殿下,昨晚和……”
他忽然瞧见宋皎正使劲给他使眼色,心下了然,连忙住了口:“丞相,这里请,这里请。”
在天然居吃过午饭,宋皎休息了一会儿,宋爷爷就带着他一起,坐着马车去城门口等候。
宋皎坐在马车里,吃得有点撑,正揉肚子。
他随口问道:“爷爷,太老师是怎么样的?”
宋爷爷回想了一下:“我只记得他几十年前的样子,很儒雅,蓄着山羊胡子,风度翩翩,学问做得很好,他之前也在庆国的太学执教,我只是他的学生之一。”
宋皎笑着问:“那爷爷一定是太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吧?”
“以前是。”宋爷爷道,“我还在庆国做大史官的时候应该是,后来……后来应该不是了。后来爷爷不是被贬官了嘛?贬了七次,最后还来了齐国,现在肯定不是了。爷爷应该是让他最失望的学生。”
“肯定不是的。”宋皎坐直了,正色道,“爷爷肯定还是太老师最得意的学生。”
宋丞相苦笑:“都变成这样了,老师和学生都对上了,老师来了,我连出去迎接都不能,还谈什么得意不得意呢?”
他当然不能出去迎接。
如今是庆国有求于齐国,庆国为了压制齐国,才特意派来齐国丞相的老师出使,如今师生两人之间,隔着国界,谁先出面,谁先服软,他们代表的朝廷就算是低了头。
他们都要把朝廷摆在最前面。
宋皎抬起手,摸摸爷爷的头发:“爷爷,你别难过,等过几天就可以见面了吧?要不然我来安排,你们可以偷偷见面的。”
宋丞相笑了一下,随口应了一声:“好。”
马车里陷入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侍从在马车外道:“丞相,殿下,使臣到了,还有五十步。”
“好。”宋丞相应了一声,拍拍宋皎的背,“去吧。”
“是,爷爷。”
宋皎下了马车,转头望去,果真看见庆国的使臣团。
谢沉骑着马,在最前面,百来个齐国士兵,护送着他们。
庆国使臣团人不多,一路上被敌人阻截,连日奔波,早已经精疲力竭。他们的行李都在路上弄丢了,看起来轻便,没什么精神,只是耷拉着脑袋,下意识地抬脚、落脚,往前走。
正中一辆马车,也有些破旧,马车壁都缺了一角,用油纸糊着,冷风吹动,纸张便哗啦哗啦地响。
宋皎带着十来个侍从上前,在城门口站定。
这时候,谢沉也带着人到了眼前,他勒马停步,看着宋皎。
宋皎暗中朝他做了个手势,就走到了马车前。
他作揖行礼,声音清清朗朗:“齐国太学学子宋皎,特来迎接庆国使臣公仪修老先生。”
跟随的庆国人不知道宋皎的身份,听他自报门户,只是个太学学生,当然有些不满。
可是在这种时候,他们也没有不满的余地。
马车里的老先生倒是不太生气,抬手掀开帘子,从马车里走出来。
宋皎抬头看他,确实如爷爷所说,这位老先生十分儒雅,蓄着山羊胡子,只是年岁大了,连胡须都花白了。
宋皎伸手扶住老人家,又道:“齐国已经为使臣准备好了马车与下榻的驿馆,学生带老先生过去。”
公仪修转过头,面对着他,浑浊却仍有光的双眼看着他,专心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了,才点点头,应道:“好,有劳宋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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