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穿过街道,遇到去而复返的侍人。
侍人传达公子玄的命令,没有让他们去公子府,而是集中起来,去往一处未住人的奴隶坊,洗澡更衣,用些饭食。
“公子有令,换下衣物不留,全送去城外焚烧。”
之所以下这道命令,不是郅玄不近人情,而是为了城内的卫生情况考虑。
入冬以来,城内正抓紧消灭虱子和跳蚤。桑医和巫医配制药包,浸泡到热水里,能有效去除这些恼人的小虫子。
在公子玄的命令下,全城上下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泡澡活动。泡完之后还要用篦子梳头。家中孩子多,父母实在忙不过来,索性直接给孩子剃光头。
在父母的努力下,城内陆陆续续出现不少小光头,各个锃光瓦亮,跑闹玩耍在一起,堪称新城一景。
当今世人奉行实用为主,尚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一类的说法,剃头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全城的除虱工作初见成效,自然不能因为这些人的到来功亏一篑。
在两百多人尚未明白过来的情况下,就被奉命前来的奴隶剥个精光,挨个送入热水池中,抄起刷子刷得干干净净。
洗完之后,又换了一批奴隶过来,将他们的头发剪短,用篦子过了好几遍,直至找不出一只虱子。
待到奴隶们离开,众人又被带到宽敞的排屋,身上穿着兽皮做的袍子,面前是热腾腾的粟饭和热汤,味道异常诱人。
肚子咕噜噜叫,嘴巴里不停分泌口水,众人却坚持着没动,目光集中到老的身上,等待他出声。
老询问送饭的奴隶,确认公子府的方向,带领众人伏身行礼。
足足过了半刻钟,老才从地上起身,伸出枯瘦的手,捧起饭碗,拿起筷子,夹起一口粟饭,又饮下一口热汤。
众人这才动筷,迫不及待将食物送进嘴里,三两口就吃完整碗粟饭。
与此同时,队伍带来的玉、陶器和几件青铜器正摆在郅玄面前。
拿起一件精美的陶器,又敲了一下铸造成小兽形状的青铜器,听着悦耳的声响,想到邑大夫的禀报,郅玄抑制不住心中喜意。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如果这些人所言确实,至少几年内,他不用再为匠人发愁,之前被迫搁置的计划也能继续进行。
郅玄越想越是高兴,连渣爹带给他的少许郁闷都在瞬间清空。
第六十一章
祭祀当日,郅地下了一场大雪。
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无论新城还是旧城,一夜的时间,都成一片银装素裹。
大地覆上银白,农田、土路和桥梁都盖上厚实的白毯。
山林中的野兽消失踪迹,伴着呼啸的北风,偶尔传来几声兽吼,却很难见到成群结队的兽影。
林场暂时关闭。
丁豹和洛弓一起带领入贡队伍出发,尚未从中都城归来。代替他掌管林场的佐官能力有限,加上入冬后各项工程停止,不需要更多木料,提前储备的木材足能应付,郅玄下令将人手全部调回新城,待到开春再去伐木。
此举主要为躲避风险。
边地冬季酷寒,鹿群数量锐减。虎豹一类的野兽捕不到猎物,很可能冒险闯入林场,造成人员伤亡。
慎重考虑之后,郅玄下令关闭林场,众人全部返回。即使有人不愿意,也被强令离开。
入冬之后,整座林场都变得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偶尔有猎人经过,会发现木墙内聚集不少小动物,以野兔和稚鸡为主,时常还能看到松鼠。
一场大雪后,十多头野猪突然出现,撞断林场外的栅栏,连续毁掉三间木屋。幸亏没有人在,否则还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林场众人被召回新城,集中居住到三座坊内,互相还是邻居。
起初,众人有些不习惯。毕竟新城的规矩和林场不同,要注意的地方太多。日子久了,逐渐发现其中好处,众人开始学着让自己习惯,并很快融入其中。
随着生活一天天变好,封地内的属民全心全意感恩,郅玄的威望又上新台阶。
祭礼当日,天刚蒙蒙亮,新城城门开启,郅玄乘车来到城外,停在高过三米的土台前。
巫医身着彩袍,脚上包裹兽皮,额头和脸颊绘有鲜红的图案。由鲜血和草药调配的颜料,汗水和雪水都无法消融,只有特殊的药汁才能擦除。
看到巫医一身装束,郅玄不免想起会猎时的巫。
同样都是冬日,同样都是祭祀,那些巫可是光着膀子赤着脚,看上去就无比敬业。这位包裹得如此严实,当真好吗?
察觉郅玄的目光,巫医读懂了他的表情,当即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两声,表示人老了,比不得年轻人,还请公子见谅。
郅玄:“……”
他分明记得,就在不久之前,这位老人家还扛着百多斤的羊肉健步如飞,两匹野狼都追不上。他敢断言,这位老人家的体力比自己都好,那一身的腱子肉,他做梦都练不出来。
如今却当着他的面装虚弱?
有没有天理!
公子玄和巫医以眼神交流时,新城的属民陆续来到城外,住在旧城和附近村落的国人、庶人也不断聚集而来。
有人路途较远,为不错过祭祀,后半夜就从家中出发。路上遇到觅食的野猪,合力打下来,几人扛来做牺牲。
太阳初升,天空被乌云遮挡,灰蒙蒙一片,仅在缝隙中透出少许阳光。
巫医走到祭台下,抬头望一眼天色,命人牵来活的牛羊和野兽,全都捆到提前立起的柱子上。牺牲的叫声混杂在一起,两头野猪最为响亮。
念过一段祭文,巫医来到郅玄面前,双手托起匕首,郑重道:“公子,请献牺牲。”
祭祀的礼仪自部落时期就有,人们向天神敬献贡品,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祭祀的牺牲都是奴隶和战俘,每当大部落行祭祀,牺牲数量能超过百人。
随着时间过去,部落被国家取代,祭祀依旧存在,过程仪式比部落时期更加隆重,牺牲却不再是人,而是牛羊和野兽。
时至今日,地处偏远的蛮夷依旧存在人祭。但在中原地区,各诸侯国再无人祭,哪国敢冒大不韪,必然会被中都问责。
郅玄郑重接过匕首,按照巫医的指引,迈步来到祭台前,取牺牲的血供奉天神。
在祭祀过程中,属民均屏息凝神,无一人窃窃私语。
围绕祭台,仅有寒风凛冽,以及巫医在风中祝祷的话语声。
中大夫被允许参与祭祀,只是憋了一肚子气,加上礼仪所限,自始至终没有靠近郅玄。
投奔而来的两百多人也未出现在城外。
郅玄允许他们留在城内,给他们提供保暖的衣物和饭食,再没有下一步指示,这让他们感到不安。
身为众人主心骨的老人,此时也没了主意。
见不到郅玄,没有下一步命令,实在是心中没底。比起每天无所事事,他们宁可马上干活。
干活才能安稳,做事才能证明有用。
唯有体现出足够的价值,他们才能安心留在这里,不用担心随时会被赶走。
和对待中大夫不同,郅玄并没打算晾着他们,反而有意重用。
无奈事情集中到一起,没一件能够拖延,他实在是分身乏术。只能让他们暂时留在坊内养一养身体,其余等他有空再说。
没想到的是,这些人会因此感到不安,隔三差五就要问一问,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干活。无法马上铸造青铜器,他们可以烧陶,找到合适的材料立刻就能起窑。
送饭的奴隶上报侍人,侍人又告知府令。府令也是无法,只能派几个机灵的侍人过去,告诉他们不用担心,顺便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免得想太多。
从府令口中得知情况,郅玄也有点头疼。奈何他实在挤不出时间。只能暂且搁置,等祭祀结束后再做安排
伴随着巫医的祝祷声,牺牲的血注满礼器。
浓稠的红摇曳流淌,部分挂上礼器边缘,在寒风中凝固冻结。
巫医上前捧起礼器,从中蘸取少许,涂到自己的额头上,其后大声道:“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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