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知道孟昔昭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还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铿锵有力的说道:“启禀陛下,依微臣之见,此事恐怕是太仆寺中人所为,李淮数月之前来到太仆寺,且因养马得当,得到了陛下的夸奖,官员倾轧是常有的事,因嫉妒贤能,而暗中加害,更是自古就有。臣请陛下,命臣来调查此事,将太仆寺中的凶手,缉拿归案,还太仆寺丞李淮一个清白。”
见他识趣了,天寿帝这才微微笑了一下:“孟卿心意甚好,然而这个案子,已经归了皇城司审理,便交给他们吧。且孟卿与太仆寺丞是为亲属,理应避嫌,不好过多参与啊。”
孟昔昭听了,顿时惭愧的低下头:“陛下说的是,微臣心急了。”
天寿帝呵呵笑:“无妨,既然李淮大体是无辜的,那就让皇城司加紧审理,不管是暗害汗血宝马,还是贪污银两,都一并的查,查完之后,若李淮当真清白,便让他归家去,修养好了,再回太仆寺上值。”
至于无端下狱、还挨了这么一顿打的补偿……
又不是他打的,不给。
孟昔昭就知道皇帝会是这个德行,自己把局势翻盘了,眼看着就要对上他老丈人了,所以,他不高兴了。
知道是知道,但孟昔昭心里还是燃起了一簇小火苗,心中咬牙切齿,表面上,他却感恩戴德:“陛下乃圣明之君,臣谢主隆恩!”
…………
两天之后,李淮才被放出来。
即使知道他是无辜的,天寿帝还是又把他关了两天,让他吃尽了苦,才终于晃晃悠悠的从监牢里出来。
国公府遭此大难,人人都心有余悸,孟昔昭给李淮送了好些的补品,本以为他需要缓上一两个月,才能回太仆寺去,谁知道,仅仅三天,脸上的伤还没好全,李淮就已经重新上值了。
孟昔昭怕他逞强,还去看望他,两人坐在不寻天当中,看着满桌子的珍馐,李淮突然问他:“表弟,当官是不是很难?”
孟昔昭看看他的脸色,回答道:“当好官难。”
“那你是好官,还是不好的官?”
孟昔昭想了想,然后朝李淮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李淮沉默下来,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他又抬起头,脸上的青色如今已经变成了更深的紫色,看着比之前还凄惨,但他却认真的对孟昔昭说:“表弟,不管好官坏官,你都要继续当下去,别怕他们,都走到这一步了,就更不能退缩了,大不了,就让他们再关我一次。”
孟昔昭哭笑不得,刚想说什么,却又看到李淮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酒杯,喃喃道:“不过,我也长记性了,不会再那么容易被他们关进去了。”
孟昔昭看着他,最后,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
搞这么大一出戏,最后不了了之,连太仆寺里被他买通的官员,都被下了死牢。
甘太师在皇帝那待了快一个时辰,出来以后,脸色还行,和平时看着差不多,可等他回家没多久,死牢里那个倒霉的官员就死了,死因,自己撞墙。
苏若存在后宫,听关娘子说完这些事,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了。
住在后宫这么久,她还没见过甘太师,因为甘太师一来,她立刻就要避嫌出去,既是她主动,也是天寿帝的要求。
他从不让后妃出现在甘太师面前,怕甘太师触景伤情。
苏若存看着镜中越来越像个高贵宫妃的自己,心里想着,可真贴心啊。
关娘子如今是她身边的掌事姑姑,这小小宫苑,都是她来管着,毕竟是能从吃人不吐骨头的南诏皇宫平安那么多年的人,直把她的宫殿,管成了铜墙铁壁。
进宫也有几个月了,除了关娘子,她还重用了一个内侍和一个宫女,都当半个心腹使,至于能不能更进一步的信任,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打扮结束,苏若存起身,该到她去喂食御花园里那只长仙的时候了,其他宫妃都怕长仙,其实她也怕,不过,再怕,她也要逼着自己去照顾那只大树一般粗的长仙。
然而还没走出宫门,关娘子突然急匆匆的回来,两人一对视,苏若存垂下头,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关娘子见状,立刻关心的上前,“娘娘可是头痛?”
苏若存点点头,关娘子叹了一声:“这老毛病怎么又犯了呢,我扶娘娘回去吧,一会儿,让陈太医来给娘娘把脉。”
说着,这俩主仆就又回去了,旁边的洒扫小宫女一脸羡慕。
苏淑仪和关姑姑的感情可真好啊。
另一边,刚坐到床上,关娘子就把手里的纸条交给了苏若存,两人一个忙碌的照顾,另一个则歪过身去,迅速的看完纸条上的内容,然后,又把纸条传回了关娘子那里。
等关娘子趁着剪烛火的时候,把这纸条烧了,就再没人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而在递出纸条仅仅三天之后,孟昔昭就收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两张已经发黄的信笺,上面写着一些文人墨客喜欢记录的杂诗,全都是名不见经传的,而且口吻来自一个女子。
不用说,这就是甘贵妃的大作了。
……
天寿帝就是个喜欢吟诗作对的,甘贵妃是他的真爱,又是甘太师的女儿,肯定也会舞文弄墨,孟昔昭看着这上面的诗,忍不住乐了一声。
不错,挺好,就这水平,他都不用去求助桑烦语了,自己就能编一首出来。
不是真爱的时候,天寿帝只看得上桑烦语这种大才女写出来的诗词,而是真爱的时候,哪怕通篇无病呻吟,他也会好好的珍藏起来。
不过,这两张上面的,估计天寿帝自己也看不过眼去,所以才压在最下面,即使苏若存给偷出来,短时间内,也不会被天寿帝发现。
所以,还是要作一首,比这上面要高一个水平的诗词才行。
孟昔昭把这两张旧信笺仔细的收起来,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出去,来到自己的下属,提举学事司这里。
提举学事司这个官职,相当于往后的市教育局局长。
不过这时候的教育局,不光管学子的事情,还管着记录府志。
孟昔昭敲敲他的桌子,让他滚蛋,他要亲自检查他的工作做得怎么样。
这位提学也不敢说个不字,毕竟他经常抽风,今天抽到自己这来,只能算自己倒霉。
而在这位提学走了以后,孟昔昭在他这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天寿二年到四年的府志。
他粗略的翻了翻,也不看别的,就看天气,着重看三年和四年这两本。
等看完了,他就把所有东西都归位,然后施施然的离开了。
徒留提学和其他人,满脸茫然的看着他的背影。
*
东宫。
崔冶拿着那两张旧信笺,看着上面的内容,默然无声。
过了好久,他才扭过头,看向正在冥思苦想的孟昔昭。
在孟昔昭手边,左边是闫顺英编纂的文人诗词集,右边是前朝大儒著述的诗词十讲。
孟昔昭就一边参考、一边学习,偶尔,还要再往前边看看,而他前边也放着一本书,不过,这本书的书名是天寿四年起居注。
……
崔冶看他努力的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忍不住说道:“不如让我来写吧。”
孟昔昭头也不抬,断然拒绝:“你不会。”
崔冶:“……”
那你连平仄都要掰着指头现数,就算会了?
孟昔昭可能也发现自己拒绝的太斩钉截铁了,他还转过头,又找补了一句:“殿下的文采自然是好,可这首诗词,要的不是好,而是高,里面一个废话都不能有,必须每一句,都能直戳咱们陛下的肺管子,如果能让他直接爆体而亡,那就更好了。”
说着,他想象了一下天寿帝双目一瞪、当场殡天的画面,乐不可支的笑了两声,然后又转回头,继续奋斗在书桌上。
崔冶:“…………”
他想象不出来,什么诗词,才能把他爹直接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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