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心里也有隐隐的担心,脑子里的人名挨个过,等过到詹慎游这个死了十一年的人身上,孟旧玉的表情又凝固了一下。
……心虚啊。
詹慎游的英姿,何其骁勇,南征北战,攻无不克,未有败绩。他刚考中探花的时候,也是带着满腔抱负,甚至是带着对詹将军鼎鼎大名的羡慕,进入了官场。
武无第二,詹慎游在世,便无旁人能超过他去,而自己,虽不才,但也定能成为文中翘楚。
至于他的满腔抱负,是怎么被吃人不吐骨的朝堂打了个落花流水,这就不必提了,仁宗时代固然让人抑郁,可谁能想得到,彼时最多是有点好色的太子,继承了皇位之后,居然会把朝堂治理成现在这个德行。
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天下扬名,如今,他这名确实是扬了,可也注定要遗臭万年了。
为人父母者,大抵都有种补偿的心理,自己没做到的事,希望孩子能替自己做到。他这辈子没当成一个清流,他便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清流,他没扛住来自明争暗斗的压力,他便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心性坚定、一尘不染,他没能改变乌烟瘴气的朝堂、也没能迈出那充满勇气的一步,救下那身铮铮铁骨,他便希望……
想到这,他突然停顿一下,然后摇头苦笑。
不,这条路注定艰难坎坷,他从未希望过自己的孩子会站在那样危险的境地当中,是他的孩子,自己主动走到了那个位置上。
他不如二郎。
长长的叹了口气,孟旧玉不再思考孟昔昭到底为什么让他替大军请赏,而是开始思考,怎么把这事办成了。
他无能,过去这么久,才终于看透二郎想做什么,既然无法亲自替他,总要将这些杂碎琐事,助他完成了。
要是能顺便把尚西关那个狗东西,给拽下来就好了。
他对这种彻头彻尾的废物,真的是恨不能亲手宰了他。
可惜的咂了咂嘴,孟旧玉摇摇头,拿出一本全新的公文,然后开始往上书写。
…………
九月十二,万寿节终于是到了。
孟昔昭再一次的来到崇政殿,手里拿着一幅画卷。
魏晋时期大名士的作品,那时候纸不好用,所以这画是画在绢帛上的,魏晋那么乱,这种作品流传于世,每一个都是无价之宝。要不是孟夫人见他惹了天寿帝不快,怕他仕途有损,必然不可能把这东西拿出来当做寿礼。
这画作为嫁妆,在她家里传了四代,她原本是想留给孟娇娇,让她带去出嫁,继续做传家宝的,交给孟昔昭的一刹那,她心痛的都快面目扭曲了。
然而孟昔昭看看这画,再看看他娘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模样,居然当场露出一个笑来,就这么笑纳了。
看得孟昔昂一脸奇异,他可知道自己弟弟对于给皇帝送礼有多抠门,怎么这回这么大方啊。
直到站上崇政殿,他也没想通里面的缘由。
而天寿帝在看到那幅画之后,果然是十分喜欢,还当场夸奖了他两句,孟昔昭全都照单全收,他规规矩矩的行礼,脸上的笑容明晃晃,旁人看到以后,便了悟过来,天寿帝已经不生他的气了。
不过,大家对这个并不怎么惊讶,也就甘太师,看他的眼神格外扎人。
真正在这一次万寿节上大放异彩的,还是太子殿下。
太难得了,好像自从皇后故去,大家就没从万寿节上看见过太子的身影,而今天,他不仅来了,还带着一份大礼,也是一幅画,一幅栩栩如生的天寿帝画像。
那卷轴一展开,直接惊呆一众官员,因为他们从没见过这种画技,能把人画的如此传神。
由于是等比例画出来的,跟天寿帝一样高,附近的内侍甚至惊呼一声,差点以为那边又多了个天寿帝。
外人看的是画技,而天寿帝看的,就是里面的人了。
太子不卑不亢的站在一旁,等大家注意到天寿帝一直没说话的时候,扭过头去,才发现他也看呆了。
孟昔昭站在一旁,揣着手,低着头。
太子天分极高,他稍微教了一下,他就融会贯通,知道了怎么把人画的立体,而他自小学的又是当世流行的水墨风,二者一结合,既能把人画的惟妙惟肖,又符合如今的审美。
不过,这些都是锦上添花的,内中真正的玄妙之处,是他画了刚登基那一年的天寿帝。
才二十几岁的天寿帝。
人间最是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虽说天寿帝这张脸算不上朱颜,可他这么自恋,又这么膨胀,肯定是十分怀念年轻英武的自己,没有照相机的年代,这样一幅画,已经足够让天寿帝惊掉下巴了。
天寿帝让内侍把这画直接举到他面前来,别的礼物全都被拿下去了,而天寿帝看着这画,看了足足有一刻钟。
太子记性好,又跟孟昔昭私底下修改了无数遍,孟昔昭特意提醒他,不要完全写实,在写实的基础上,最好是再美化一下,比如,加个高光,加个滤镜,再调整一下五官。
总之,怎么帅怎么来。
十七年前的天寿帝长什么样,他自己都快忘了,就算人们看出来,画里的人比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天寿帝更好看,但在这个日子里,他们也绝对不会蠢到把这话说出口。
而天寿帝既是怀念、又是眷恋的看着画中的自己,他可不觉得自己被美化了,在他的印象里,他就是长这样的。
于是,一刻钟之后,哪怕这画是太子送来的,天寿帝也连说了四个好,再加上,刚登基那一年,他和太子的关系,还没有现在这么恶劣,那时候他们虽然不亲近,却还是普通的父子。
咳,太子印象里可不是这样的,但没办法,天寿帝把这段回忆,也给加了一个滤镜……
总之,在天寿帝的强大滤镜加持之下,他认为,太子画这么一幅画,就是想向自己表达孺慕之情,天寿帝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心情很好,于是当场宣布,让太子去刑部历练历练,正好刑部尚书被他撤了,侍郎如今顶了上来,那太子,就去当刑部的侍郎吧。
这决定一出,满场哗然,底下的人最多只是交头接耳,而离他很近的甘太师,却是如遭雷劈。
你居然让太子进六部?
你居然让太子进六部?!
你是不准备把他当靶子了吗?!
孟昔昭要是听得到他心中的质问,必然会嗤笑一声。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为了这个,崔冶努力了多久啊,几乎天天都去看天寿帝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曲意逢迎,既让他知道崔冶的想法,又不能让他觉得崔冶不识抬举,好好一个太子,芝兰玉树,被他这软硬不吃的模样折腾的,都快成奴颜婢膝的宫人了。
好在付出是有回报的,在六皇子不停作妖的背景下,以及苏若存孜孜不倦的暗示下,再加上太子不断刷脸,靠着自己的行为,逐渐覆盖谢皇后给天寿帝留下的印象,终于,他答应让太子出阁了。
至于正经太子有的讲学等待遇,那就不用想了,能让太子不再当背景板,这就是飞跃般的进步。
而他们需要的,也就是天寿帝亲口说出这一句话而已。
他亲自撕开了一道口子,让太子得以站在朝堂之上,手中有了实权,别看这实权,只有一点点,可这是太子接到的圣旨,是金口玉言,是父子破冰的开始,是他父皇,绝对正统的九五之尊,对他可以独当一面的信任。
天寿帝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无所谓,只要大家看到他的态度,知道这是他主动下的命令,就足够了。
孟昔昭悄悄转过头,看向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勾了勾唇,他又把自己的头转了回来。
第118章 围猎
这万寿节过的, 几家欢喜几家愁。
太子那幅画像,让天寿帝回忆起了年富力强时,文武双全的自己, 据宫里传出信来,他独自一人坐在寝殿当中, 也不招妃子伴驾, 也不命伶人唱歌,就这么对着那幅画, 长吁短叹的,等吁够了, 再找出当年甘贵妃留下的遗物, 一条锦帕,捧着它, 跟捧个大宝贝似的,情到深处,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
孟昔昭抽抽嘴角, 不再管显然是进入了追忆往昔状态的天寿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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