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时分,会稽县繁华是繁华,但比应天府安静太多,此时街上根本没什么人,庭院之中,大家刚用过饭,孟昔昭抱着他那用了二十年的汤婆子,正跟银柳、张硕恭一起,玩斗地主。
……
崔冶因为玩什么都太厉害,被孟昔昭无情的踹出去,坐在观众席上。
苏若存进来的时候,孟昔昭马上就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了,高兴的不行的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外披着锦衣,和两年多以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苏若存。
孟昔昭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其他三人看过去,也愣了一下。
苏若存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慢慢走进来,像以前一样屈膝福礼。
“陛下,孟大人。”
听了她的这声呼唤,崔冶和孟昔昭对视一眼,然后,孟昔昭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纸牌。
……
第165章 番外:建衡
张硕恭把桌上的纸牌收起来,银柳跟在他身后,在走出去以后,默默带上了门。
苏若存的侍女根本就没进来,一直都待在外面,如今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个,气氛却很是沉默,因为大家都不傻,都知道苏若存在夜色中到访,肯定不是来叙旧的。
地龙烧的很热,木窗半开着,这样屋子里才不至于太过干燥和闷气,苏若存站着,她本来已经想好了自己要说什么,可是看着对面的孟昔昭和崔冶,她突然发不出声音来了。
孟昔昭见她这个样子,然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默了默,他站起身来,“有些热,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吧。”
崔冶闻言,抬头看了看他,平时他是不同意孟昔昭在冬日的晚上,还要出去散步的,可今天到底不一样,所以,他什么意见也没说。
而苏若存已经跟着孟昔昭走了出去。
当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这个庭院给人的感觉,真的是太大了,孟昔昭一路往南,经过溪流,顺着水源,来到了东湖边上,这里有八角凉亭,还有专门的钓鱼台,以及一个形状奇特的小房子,三面有墙,一面挂着厚厚的布帘,让人看不出这到底是做什么的。
等孟昔昭掀开布帘走进去,苏若存才知道,这就是个供人休憩的小屋而已,里面有简单雅致的器具,还有一张匈奴人爱用的胡床。
在苏若存打量这个屋子的时候,孟昔昭已经坐下,把灯笼放在了小桌上,没了其他人,他们说话就随意很多了。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你来一趟也不容易,怕不是明日一早,就该赶回去了。”
苏若存顿了顿,说道:“说完这些,就要赶回去了。”
孟昔昭看了看她:“那你说。”
苏若存坐到他对面,突然提起已经死了的罗萨花:“孟大人,你当初放走罗萨花,是看好她对吗?你鼓励她回去掌权,想要利用她,控制南诏,对吗?”
片刻之后,孟昔昭才回答了一个字:“对。”
苏若存垂眸:“罗萨花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女子,可惜她瞻前顾后,且到死都没有把那些顽固派的势力集成到手中,虽然注定会输,可她输的并不壮烈,她没有尽全力,也没有实现你对她的期望。”
孟昔昭:“我对她没有期望,她是南诏人,在我看来,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至于她个人的人生,那是她的事,不是我的期望。”
苏若存:“那你对我有期望吗?”
孟昔昭:“……”
这回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先不说我究竟有没有,哪怕我有,该做的事你就不做了吗?心中的抱负、盘算好的计画,你便不实施了吗?”
苏若存:“还是会做,会实施,只是……天下本是属于你的,如今的太平盛世,也是你带来的,包括我……我在内,都是你救回来的,我知我今日,似乎来的没有什么意义,可我还是想来,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个许可。”
说到这,苏若存低下了头,孟昔昭说的没错,哪怕他不许可,都走到这一步了,她也没法再停下,这就显得她今日的行径十分虚伪,可苏若存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辗转反侧之后,还是连夜来了这里,若没有今日的相见,往后她的心里,恐怕会永远留着一份愧疚。
孟昔昭看着她,突然问道:“你想做到什么地步?”
苏若存抬头,说出了那个孟昔昭已经有所猜测的答案:“我想称帝。”
孟昔昭不惊讶,就是有点沉重:“这不容易。”
苏若存笑了一下:“我知道,岂止是不容易,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了,但我也不是没有一点筹码,我有别人没有的东西,且很多、很多。”
孟昔昭不明白她说的很多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看起来胸有成竹,似乎是真的有信心,孟昔昭会鼓励一个外国公主去当女皇,却不会鼓励身边人这样做,毕竟真的是太难了。
可当他认识的人最终走上了这样一条道路,他也不会拦着她,崔家的皇帝历代就没有活过三十九的,古人寿短,人生无常,短短几十年,谁又说得清,究竟是虚度光阴更好,还是热烈的活更妙。
孟昔昭如今已经习惯退休生活了,他不会再无休止的思考天下局势,对于这种要命的大事,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了,但有一件事,他想确认清楚。
“今日及以后的所作所为,你究竟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苏若存?”
对面的女人看向他,那双眼睛中的冷静与坚持,几十年都没变过,这个问题似乎触及到了她心中那些,任何人都触及不到的事情,慢慢的,她对孟昔昭笑了一下:“我就是苏若存,苏若存就是我。”
孟昔昭与她对视,良久以后,他也笑了笑:“那你就继续往下走吧,苏若存,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听到这句话,苏若存愣了一下,然后轻笑道:“原来这话出自孟大人这里。”
说完,她起身拜别,这一次过后,又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见了,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她最后的那句话让孟昔昭微微蹙眉,但他到底没有多想,目送苏若存离开,他又回了前院,这一夜苏若存要疾驰回京,就像她往后的人生,总是与寒风并肩驰骋,而孟昔昭则安眠于崔冶的怀抱中,也像他往后的人生,同爱和温暖沉浸其中。
转眼,建衡三年到了。
崔氏皇朝上刷新记录的皇帝,建衡帝,病危了。
建衡帝有两个皇子,一个今年五岁,另一个今年两岁,如果立五岁那个当太子,那就必须要有人先摄政。
原先这个人肯定是臧禾,没人能跟他争,可现在,臧禾在狱中已经待了三个月,据看望他的人说,里面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还给他送书籍和歌女进去,让他看书听歌,日子过得比在他的左相府还滋润。
他被软禁了,在新的形势尘埃落定之前,肯定没法出来。
那么能摄政的人,就剩下苏若存了。
这实在是明摆着的事,甚至都没什么人想跟苏若存争,垂帘听政的例子太多了,那些不情愿的人,也只能偃旗息鼓,并盼望着,等皇子长大了,能把权力夺回来。
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是以,谁也没发现,苏若存居然在下那么大的一盘棋。
风平浪静的一个月过后,皇帝终于死了,大家唉声叹气的给他办丧事,朝臣们则去找苏若存,决定给她施压,让她立刻就立大皇子为新皇。
等进殿以后,他们就傻眼了。
殿内全是穿着满身甲胄、手持长枪的将士,今年三十多岁的太皇太后,正微笑着坐在龙椅之上,在她两侧,一边站着大将军詹不休,一边站着三司使李淮,而大殿之中,刚有人反应过来,激动的喊了一声反贼,就被旁边的某个将士一枪戳过去,直接戳了个穿。
但人还没死,只躺在地上,呵呵的发出濒死的声音。
这恐怖的一幕,差点当场再吓死几个老臣。
先打一巴掌,把这群人吓得快要失禁,然后再给一甜枣,苏若存站起身,将崔氏皇族的恶性一件件的讲出来,再把过去这些年百姓和贵族受的苦难提一遍,她立下保证,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要你们别闹,那她就还是按照建衡年间那样,继续任用贤良,绝不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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