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右相是我妻(10)
“哈哈!”姜全朗笑两声,“两位不愧是师徒,一个鼻孔出气。不瞒景相,令师腹中之子,乃本王骨肉。有真人相伴,又中年得子,夫复何求!”
猜测被证实,景澜一脸淡定,薛沐风一脸沉默,程有一脸不解。
行波的师父,传说中的高人,为何会与顺宁王这样的人在一处?其他不说,单是言语轻薄不稳重这一点,就令人不齿。行波的师父为他怀胎生子,更是……令人不值!
“哦,那么,”景澜放下筷子,低眉拱手,“恭喜师父,恭喜王爷。”
“哎,只是不知这儿子何日才能与本王相见。”姜全故作伤感。
众人皆疑惑,子褚从容道:“普通人以骨血养胎,我已然辟谷,只能靠气神养胎,平时修炼亦要消耗气神,因此怀胎的时间会长一些。”
“会多长?”程有听得入迷,脱口问道,随即反应过来这问题似乎不妥。
而子褚真人并未在意,“需随修炼的境界……”
“真人解释得太复杂,”姜全接过话头,一脸笑意,“这一胎至今怀了一年,说是再有半年左右便可生产。”
程有听天书一般看着他俩。
姜全自豪道:“真人是半仙之体,胎儿一成型便可感知是个男胎,靠气神养成的孩子出生后,体魄也会比普通孩童更强健。”
子褚淡然无谓,任由姜全言语,似乎姜全对他来说,虽不是个陌生人,但也绝不怎么重要。而姜全虽说得高兴,但总觉得并非出于真心喜欢。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生儿育女……程有无奈地挠头,怎么就那么怪呢。
哎,一趟青州之行,真让他大开眼界。
接下来的几日,景澜公务之外便与程有、薛沐风游览青州。大街小巷、旮旯拐角、酒楼茶楼、小摊小店无一遗漏。
有次晚间路过一香气弥漫衣袂翩然之所,景澜站在门口对薛沐风道:“这里你去。”拉着程有转身,“阿有,我们走。”
程有一脸迷茫,“行波,那是……”
“勾栏。”
“什么?”
“娼馆。”
“……什么?!”
“就是窑子!”
“我懂了!既然如此为何还……”
“沐风对窑子最熟悉。”
“什么……”
“他是如想阁常客呢。”
程有不明所以,原以为景澜是打趣薛沐风,但没想到,薛沐风从窑子回来后,还特意找景澜郑重地谈了许久。然后,薛沐风将每天游览的经历事无巨细地告诉景澜的戏码便经常上演。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惊觉自己与景澜的关系与默契还不如薛沐风,程有心里很难受。
但他只是自己难受,并未怪罪过他俩。毕竟他俩打小就认识,自然与旁人不同。何况景澜位高权重,却委身于自己,不惜辛苦生儿育女,薛沐风教授自己习武认真负责从无怨言,这样的两个人,自己怎能生他们的气?
程有啊程有,你不是这样小心眼儿的人!
纠结着纠结着,最近在景澜面前根本藏不住话的人再次发问——
“行、行波,你与薛师父究竟……为何你俩又是师兄弟,又是主仆?”
灯下看书的景澜合上书本,叹道:“这可说来话长。”
程有好奇地看着他,景澜忆起童年往事,面色不由地温暖。
小时候的景澜,比现在——至少是看上去,比现在活泼许多。自打出生就是孤儿,自打有记忆就与师父子褚真人住在隐青山中一处仿佛世外桃源的山谷。
一座精致的小院,门前流水,屋外桃花。子褚真人每日修炼、读书、品茗、下棋、抚琴、写字、观星,自由自在,潇洒若仙。小景澜就摘桃花、搬石头、捉小虫、踩小草,任意放养。
子褚真人一日三餐会做美味的饭食,但他自己从来不吃,只是看着小景澜幸福地扒饭。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是小景澜发现自己个头比之前在桃花树上做得标记高了些许时,子褚真人拿出本书教他念。慢慢地,小景澜不再乱摘花乱踩草了,而是会静静地看着它们、抚摸它们,有时入了神,还会与它们说话。
他背书挺快,师父给的时间多,检查时总能背好,于是趁师父不注意,总偷懒做别的。直到有一天又开小差,居然在院外的沐雨河边发现了个大活人!
准确地说,是个小活人。
穿得破烂,浑身脏兮兮的,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发抖,眼看就要被流水冲走,小景澜扑通跳进河里,抱住脏兮兮的小人,在河里扑腾几下,哼哧哼哧上了岸。
哈哈,今天撞大运,捡了个好东西!
除了自己和师父,从未见过旁人的小景澜十分兴奋,亲自烧了桶热水,扒了小人的衣服给他擦洗,擦得他白白净净,又塞进被子里。
小人许久没这么舒服过了,很快就睡了过去。小景澜也爬上床,好奇地看。
小人醒来,呆呆地看着跟自己脸对脸的人,小景澜友好地摸摸他的脑袋,道:“你是我捡的,所以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跟班,从今后你要听我的话。”
小人仍然呆呆的。
子褚真人知道后,答应让小人留下,小景澜高兴坏了。但小人没名字,子褚真人说,他从沐雨河上来,栉风沐雨,辛苦飘零,叫沐雨有些苦,又有些女气,就叫沐风,温和些。
景澜又问,师父师父,他姓什么?
子褚真人无奈地笑,说师父也不知道。
小景澜一想正好,没姓就跟自己姓景,跟班就该跟主人姓一个姓!
谁料一直呆愣的小人抱着被子突然开口:“薛。”
“……什么?”小景澜又惊又喜地看着他,小人说话啦!
“薛。”小人低着头,抿着嘴小声说。
小景澜挠挠头望向师父,子褚真人笑道:“他说他姓薛。”也摸摸小人的脑顶,“今后你就叫薛沐风,与我和澜儿一起过日子。”
子褚真人不问他从何处来,也不问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天下大乱的年代,这样的事太多了。
小沐风随遇而安,子褚真人的生活没甚变化,唯有小景澜最觉得好。
每天无论做什么都叫上小跟班,小沐风就亦步亦趋跟着他,不主动说话,也不主动做什么,只有你问他了他才开口,而且只回答他会回答的问题,也只有你叫他干什么他才干什么,而且只干他觉得他能干的事情。
比如“沐风,给我把那块石头拿过来”、“沐风,给我挠痒痒”、“沐风,帮我把风,看师父回来没”,这些他都会做,但要说“沐风,给我抓房顶上的小花鸟”,他就会站着不动。
不过小景澜自认是个很好的主人,从来不会欺负他,小沐风也渐渐摸透了小景澜的习性,有时候不用他说,很多事就主动做了。
子褚真人也教小沐风读书,但小景澜一盏茶功夫就能背过的书,他用功两三天都背不过,子褚真人知道他不是这块料,便准许他只习字。
不用背书学文章,小沐风很高兴,但眼见与小景澜差距越来越大,又挺伤感。
不过他的个头比小景澜高,爬高上低也比小景澜厉害,这点小景澜总是很羡慕他。
一个活泼小孩,一个沉默小孩,当他们又比桃花树上的印记高了些许时,子褚真人对薛沐风说,你适合习武,现在我要把你送到我师兄处,修习武功。
小沐风从来很听子褚真人和小景澜的话,这时也只是点头。但小景澜很伤心,唯一的玩伴没有了,在小沐风要走的时候,破天荒地哭了鼻子,还哭得很伤心。
站在院门口,小沐风也破天荒地摸了摸比自己稍低的小景澜的脑袋,破天荒地说了很长一句话:“主人,别难过,我去学武功,学好了回来保护你。”
破天荒地,叫他主人。
小景澜一愣,满脸泪痕地看着子褚真人领着小沐风出门,走远,直到看不见。
隐香山桃花灿烂,沐雨河清流宛转,只站了那么一会儿,却已十年时光弹指间。
薛沐风再回来的时候,一身黑衣,一柄长剑,英俊挺拔、英气勃发。
景澜则文士青衫,澄净如水,一壶香茶,一局弈棋,低眉回首,顾盼风流。
桃花树下的凝眸相望,也许薛沐风就是在这个时候,爱上了景澜,也许景澜就是在这个时候,溶解了少年的情感。
景澜抱住他,薛沐风身体一僵,景澜笑道:“还是不爱说话么?”
薛沐风脸上闪过一丝变化,景澜在桃花树下打趣他,“学了什么好本事,给我看看。”
薛沐风点点头,银光剑出鞘,利落的身影、凌厉的剑光,一院红花飞舞。
后来,薛沐风告诉景澜,其实他师父所住的山谷离子褚真人的山谷很近,慢悠悠地走,也就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但不知为何,没学成前,师父不让他回来,师父与子褚真人也不见面,就连第一次送他去的时候,也是写了封信叫他带着,送他到山谷入口处就走了。
景澜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心中却十分复杂。
师父与他的师兄,为何住得如此近却不见面?又为何要让他与薛沐风分离十年?
重聚后,景澜与薛沐风一起下山游历,看山川之美,看战事之乱,看百姓之苦。期间间或回来探望师父,但每每走的时候怎么样,回来的时候就还怎么样,没有情意的突变,更没有一不小心搞出个孩子。仿佛全部的缘分与深情,都已搁进了那十年——
那十年里,他们的心中,只有彼此。
又过了几年,诸侯夏期请子褚真人出山,景澜本以为师父一心问道,不料师父对他说,天下大势已至,出山做了夏期的军师。
三年后,夏期平定天下,荣登九五,子褚真人拒绝了所有了封赏与官位,唯独“先师”之名推脱不掉。夏期苦苦挽留,万般不舍,子褚真人无奈,荐弟子景澜为相。
景澜大惊,自己不过浮云偷生一闲人,怎能掌相印,安天下?
子褚真人笑道:“你的本事我最清楚。”
复又故意对薛沐风说:“风儿可愿做将军?我向圣上举荐,你亦前途无量。”
景澜期待地看着他,都说朝廷深浅难测,有薛沐风共行,起码安心些。
薛沐风想了想,摇头,“师叔,我不做官,我想……”扭头看向景澜,“跟着他,保护他。”
宦海凶险,他也知道的。
景澜一脸惊愕,薛沐风一脸淡然,子褚真人心知肚明,“也罢,随你。日子唯有是自己的选择,才会过得舒心。”
建平初年四月,景澜拜相。
自那日起,上朝前,离宫时,总会有个通身黑衣的人站在房门外,宫门前静静等着他,“主人,时辰到了,走吧。”
第17章 缚神之术
“可惜沐风近来总是告假,怕是有更重要的人需要他吧。”景澜语气玩味,略有无奈。
他讲得认真,程有听得投入,但听完后,他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该问。
默默地宽衣上床,景澜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怎了?”
程有低头摇了摇,眼神有些呆滞,盖上被子,却没睡意。心中这股莫名其妙的难受劲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景澜和薛沐风是没有什么,但那份情谊,恐怕、恐怕一辈子也无人赶得上。
景澜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其实问了好,说了也好,二十多年跟几个月自然有别,但二十多年已经过去,几个月还有日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或许现在程有的别扭无法轻易解开,那便交给时间来证明吧。对他来说,薛沐风是唯一的,程有也是唯一的,而对程有的那份心意与眷恋,不知因由,一往而深。
“你……不睡吗?”沉默中,程有低声问。
景澜捞起手上的书,“把这几页看完,我笼着灯,不扰你。”
“不是说这。”程有想了想,“把灯拉过来,你靠床上看吧,坐久了会累。”
“……好。”自小虽调皮,但子褚真人教导严格,景澜从无在床上看书的习惯,然而程有关心他,他便从善如流。
“你看的什么书?”帮景澜摆好灯,程有问。
“《六韬·三略》。”
程有一脸疑惑,景澜道:“兵书。”
“哦。”程有又帮景澜把被子拢好,“嗯……等有空了,能教我看吗?”
景澜一愣,程有脸色微红,“我……想多学点。”
“好,”景澜在灯光晕影中露出最让程有迷醉的那抹笑容,“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程有怔住,这话……哎,还是先睡吧。
景澜并未看多久便也睡下了,银月的微光浅浅笼罩,一室静谧。
几日后的夜晚,熟睡中景澜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迷迷糊糊睁眼,竟见卧室里亮着一盏暗黄的灯,子褚真人正坐在桌边。
“师父?!”景澜掀开被子,惊讶地坐起来。
惊觉声音大了,扭头看程有睡得正香,子褚真人道:“无妨,我使了缚神术,他听不到,对身体也无碍。如今的我,也并非真身。”
景澜更惊,下床披上外衣,走到子褚真人身边,“师父已能聚影离魂?”
子褚真人颔首,一手无奈地搭上高挺的腹部,“因为它,聚影离魂受了限制,否则即便你在京城,我也能如此相见。”
景澜眉头微蹙,子褚真人特意来找他的目的,他已猜到不少。
子褚就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久未见子女一般,将景澜从头到脚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抬手隔着中衣摸了摸他微凸的小腹,笑问:“身体可好?”
“前阵子难受得厉害,最近好些了。”景澜想了想,追问,“师父呢?以气养胎很辛苦吧?”
子褚真人含糊道:“生儿育女,怎能不苦。”
景澜面色凝重,子褚道:“澜儿做了两年丞相,笑容都比从前少了。”
景澜叹气,“如今的局面,徒儿就算笑,也是假笑。”郑重看着子褚,“师父为何会在青州?又与顺宁王……你该知道……”
景澜似乎不愿多说,子褚却不在意,接下话头,“我该知道,顺宁王姜全,要谋反。”
景澜一惊,回头看窗外,子褚道:“周围眼线也中了缚神术,正睡大觉呢。”
景澜无奈,“自打一入青州,我就被顺宁王的探子围了,不过无妨,任他们盯得再紧,也断然不会从我这找到任何线索。只是当心惹恼了我……”
“澜儿便不会给他们好看?”子褚真人仙人般的眉眼笑意盈盈,即使景澜从小看惯了,也仍时不时被其天人之姿镇住,“皇上那边如何部署的?”
景澜故意道:“不如师父先告诉我你的部署?”
“哎,”子褚真人故意叹气,“澜儿从小就不吃亏。”
起身踱至窗前,子褚真人道:“我一生求仙问道,出山入世,以至近来的云游,其实不过六个字:顺天道,应天命。天命我乃新朝之引,天命皇上乃开国之君,天命姜全乃乱政之将,天命你乃辅运之臣。大齐一统在于我,安定则在于你,皇上乃大齐国祚之发端,姜全乃大齐由新到定的推力。也可以说,我的使命由姜全完结,你的使命,由姜全开始。”
景澜垂下头,每每听师父讲天道天命,他总觉得无力而无奈,若如方才所说,他们每个人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澜儿又胡思乱想了?”
景澜摇头,子褚真人心知肚明地笑,“唯有我们芸芸众生中的每一粒棋子做好棋子的本分,这盘棋才能下得下去,且下得好看。否则空留棋盘,又有何意义?”
景澜惊讶地看着子褚。
“时间不多,我们说正事。”子褚真人敛起笑容,“我知道姜全迟早必反,因此来到青州查探消息。姜全自恃战功,手下猛将如云,青州条件亦得天独厚。可惜他刚愎自用,只信亲人武将,不信文臣,揣着谋反的心思却不虚心纳士,门客们不得重用,连我已经这样……”低头看了眼肚子,“他都不信。不过姜全手下也确实有几人颇为不俗,譬如唐非。此人倒是忠君爱国,很不赞同姜全自立,他以为我是来帮姜全造反的,又爬上了姜全的床,还会些所谓的妖术,因此对我颇为讨厌。说起来,他该是对姜全最忠心的人,可惜姜全绝不会采用唐非之言。”
“既然如此姜全还留着他?不怕他从中作梗?”
子褚神色微微一变,叹道:“唐非亦是姜全床上的人,而且是他在床上极在乎的人。”
景澜无语凝噎,联想到此前姜全对自己言语轻薄态度不逊,“这个顺宁王……真是可笑。”
子褚亦一脸无奈,“姜全早年并非如此,跟着皇上打天下时,他亦是豪气干云,爽然潇洒。可惜一朝富贵,心智不坚者便会欲念满溢走上歧路,性情行为都有些失控了。”
景澜垂首默然,“罢了,不说这个了。”
子褚点点头,“姜全战功卓越,许多武将是他的亲信,其他四王亦与他走得很近。我来青州,就是想搞清楚青州兵力是否真的只有朝廷所许的这些、其他地方有否暗兵,京城有否姜全的暗子,其他四王又揣得什么心思。如今我多多少少看清了些,但还有一些尚无法确定。我相信,这也是皇上忧虑之处。”
景澜信服颔首,“我以重修水利为名来到青州,正是为了入虎穴,找真相。”
子褚摇头淡笑,“如今的青州尚算不得虎穴。姜全最近不敢出手,但半年之内一定会动。皇上派你来的时机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