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右相是我妻(2)
下意识挠头,他本不想进来,可相爷的命令不得不听。如今好茶好点心伺候着,据说还要上酒上菜。
灯下,景澜的眉目现出暖意,“程老板如此守信,本相自愧不如。”
“相爷莫要……”哎,一着急便不会说话,厅中烧着暖炉,程有浑身发热,满面通红,满头大汗,十分局促,“相爷公务繁忙,是小人、小人……”
“什么小人,你是我的贵客。”
景澜信誓旦旦,程有脑中嗡嗡直响,接着发现,景澜似乎说了“我”,而非“本相”。
“只是……”程有屁股虚沾着凳子,“小人感激不尽,只是家中老母……”
景澜立刻明白过来,“抱歉,是本相考虑不周,今日便不留你了。”招呼下人,“厨房各样菜色装好,让沐风带着,跟程老板一道回,并替本相向程老夫人赔罪。”
程有惊得起身,“相爷太客气……”
景澜亦起身,一手按在程有肩头,浅浅一笑。
看着这笑容,程有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腊八后,家家户户为过年忙碌起来。
这天景澜没等到角门外的程有,以为他生意忙,或是家中有事。谁料程有竟一连三天不见踪影,连个口信也无,景澜心中隐隐忧虑。
“哎……”又一次看向窗外,看着看着,竟不由叹息。
“主人在想卖茶叶蛋的程有?”
干净澄澈的声音,景澜回头,看向面前一身黑衣、武士打扮的男子。
心事被点破,景澜却毫无尴尬。他一向坦荡,此番确实对程有心生好感,而此种莫名的牵挂,更是这几日来才初见端倪。何况眼前这位当是世上除过师父子褚真人外最了解自己,与自己最亲近的人。
景澜温吞笑道:“沐风你错了,程有不止卖茶叶蛋,还卖各样面、清粥小菜……”
薛沐风面沉如水,长目低垂,眉头微皱,默不作声。
自小景澜就爱打趣他,说是想看看究竟什么时候他脸上才会出现不一样的神情。他自然很少让景澜满意。望着那俊秀的眉眼,薛沐风道:“主人,如今不是玩笑的时候。”
景澜神色一僵,“程有出事了?”
“是他娘。三前天程老夫人在城外晴溪河洗衣,突遭巨蛇袭击,中了蛇毒,命在旦夕。制作解药所需的龙须草只有城中玉安斋有少量存货,但价格昂贵。这三天来,程有一边着大夫配药减轻程老夫人痛苦,一边拿着家传玉佩寻找买家……”
“卖?”景澜眉角一皱,“为何不去典当?”
“玉佩成色一般,当不了许多银子。”
“那他为何不来找我?”景澜喃喃自语,有些失落。
“大夫说程老夫人最多还能撑三日,我想,再等等,他一定会来。”
景澜静默片刻,闭眼长叹,“可我等不了了……沐风。”
“我明白。”薛沐风转身便走。
“……沐风。”
薛沐风回头,微有不解。
“用你的易容术,再换身衣服,扮作富家公子,或者过路客商。”
薛沐风了悟,直视景澜如水的双眼,应声道:“好。”
第3章 巨蛇之媒
程有决定再给自己一天时间,若仍遇不到买主,便去求景澜。张口借那么多银子,不知他二人买卖茶叶蛋的交情是否够用。正踌躇间,便有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前来询问,对着玉佩细细查看。程有心中默念买吧买吧,只要肯买,我做牛做马都成。
“玉佩固然精巧,可不值这个数。”贵公子淡淡地说。
人人都这样说,程有急红了眼,一股脑说出原委,最后道:“若非为救家母,玉佩断然不卖。公子体谅,不能再少。”
本以为贵公子会像过往的人一样叹气离开,结果这人叹气是叹气了,却没离开。
“如此……本公子买了。”
程有大惊,贵公子道:“本公子喜欢这玉的模样,本觉得要价太高,但听完个中缘由,方知它乃无价之宝。”
说完立刻交付银两。程有愣愣地钱货两清,看着人走远,才反应过来是老天眷顾,天降恩公。一时恍惚,竟连恩公姓甚名谁都没问。
两个时辰后,薛沐风回府,将高价买回的玉佩呈于景澜书案。
“程有已买了龙须草,大夫立刻制药,程老夫人服下后已有起色,性命无虞。”
景澜松了口气,“这便好。”
拿起玉佩,指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虽非名贵好玉,但雕工不俗。
“我已下令京兆府彻查此事。晴溪河乃逐江支流,又与柳叶河、碧水河等汇于京郊,为京城并临属各县吃水用水的命脉,突然出现剧毒水蛇,恐怕……”
薛沐风道:“用龙须草解毒,北方并不常见,北方水系也少有毒蛇。”
景澜颔首,皱眉道:“此事不简单,我得亲自跑一趟。”
右丞相下令,京兆府高度重视。可急查一天,竟未查到毒蛇踪迹,只确定了河水无毒,仍可饮用。景澜向建平帝说明情况,告假半日,带上薛沐风,黎明即起,从程老夫人遇袭之地开始,溯流而上往逐江去。
景澜穿白挂素,薛沐风仍是一身武人黑服。
二人行至逐江三支分流处,突见一个大漩涡现于江面,水声大作,急浪卷起。
薛沐风立刻护住景澜,“主人小心。”
巨大的水花拍上岸,二人急退一步,只见黑质白章的庞然大物从漩涡中猛地蹿出,粗逾三尺,长达五丈。血盆大口一张,露出两排利剑银牙。
薛沐风银光剑出鞘,不料水中突然冒出个壮实汉子,手持钢叉,向巨蛇冲去。
“那人……是程有!”
薛沐风却紧紧按住景澜手腕,“切莫激动……看看再说。”
程有虽未习武,但身体素质极佳。他手持钢叉,在水中或浮或没,伺机进攻。巨蛇于江面大肆翻腾,粗长的信子时而一吐,几次险些扫着程有。然而它体貌虽慑人,但灵活不足,都被程有避过。
程有寻机入水,巨蛇找不到敌人,蛇尾只顾乱拍乱打。僵持了数个回合,突然蛇身一挺,吼声凄然,面目狰狞,疯狂动作。
景澜与薛沐风定睛一看,原来程有竟趴在蛇尾上,手中钢叉已入蛇身,腥血汩汩涌出。巨蛇被疼痛激怒,发疯般甩动庞大的身躯。程有双腿紧紧夹住蛇身,拼命攥紧钢叉,想要刺入更深。
蛇身狂舞,蛇血更有股异味。
一人一蛇所到之处,水花激荡,江面殷红。
巨大的震动中,程有头昏目眩,几欲作呕。
巨蛇突然回头,长信直扫程有面门,程有双手一松,翻身入水。蛇尾便趁势猛击程有背部,程有躲闪不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蛇身又迅速一卷,被困住的程有只觉浑身骨头血肉拧成一团,疼痛剧烈,呼吸艰难。
“沐风,快救他!”景澜急得反握住薛沐风手臂。
薛沐风提剑腾身,银色剑光一晃,巨蛇仓皇避开,身体一松,程有趁机逃脱。薛沐风足尖轻点,与巨蛇战在一处。
程有游回江边,却未上岸,又从岸边石缝中抽出一把钢叉,游于蛇尾旁伺机而动。两人一头一尾,相互照应。薛沐风主攻,程有专挑漏洞。
巨蛇流血多时不能久战,薛沐风剑尖挑落间已有胜算。看准时机,二人同时出手。薛沐风一剑刺穿巨蛇咽喉,程有又在蛇尾一叉,大股大股的腥血上下齐流。
薛沐风吸了口气,收剑,落地,衣衫整洁。
蛇身三晃两晃,重重砸在水面上,水花四起。
程有也如释重负地以手臂一抹额头的汗,扭脸一看,面前居然站着景澜。这才发现,将巨蛇击毙的剑客正是上次送饭菜到自己家的那位。
寒冬里,程有一身粗布单衣,浑身湿透,胸襟大开。口中哈着白气,面色通红。不经意间流露的男子气概,让景澜心中有些异样。
因此便不由地看得久了,程有莫名地不自在,脸色更红。
“相爷有礼,您……”
景澜回神微笑,从怀中掏出手巾递上,“伤势如何?等下随我回府,让大夫诊治。”
程有没多想,接过手巾抹了抹头脸,憨笑道:“一口血而已,不碍事。多谢相爷关心。”
薛沐风上前道:“主人,此处江水已被污染。”
景澜点头,“我已命太医院配好解□□,着京兆府于正午前来治水。”
男儿皆尚武,程有不禁对薛沐风生出钦佩之情,由衷赞道:“这位大人好身手!”
薛沐风面无表情,“在下并非朝廷命官。”
程有一愣,薛沐风又道:“你之勇气,令人叹服。”
薛沐风心高气傲,很少夸奖别人,他这么说,景澜很是受用。
程有嘿然一笑,“其实,我是来寻仇的。这家伙差点害死我娘……那日河边有许多人,巨蛇出现,大伙儿四散奔逃,其中有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吓呆了,我娘为救那妇人,来不及逃走,被蛇信所伤。还好天降贵人,我娘死里逃生。可只要这巨蛇在一日,就会有更多人受伤,脑袋一热,我便来了。晴溪河等不到它,我就一直寻到此处,见水波与别处不同,等了一阵,它果然现身。”
景澜听罢,郑重道:“程老夫人与程老板皆可当‘英雄’二字。”
程有不好意思地挠头,“多亏相爷与这位……兄弟,否则我凶多吉少。”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相爷,这几日我母亲中毒,因此没能……您……”
“无妨。”景澜那令人心旷神怡的笑容再次漾开,“你为地方除一大害,朝廷必有嘉奖。”
太医院与京兆府办事十分得力,不时便有差役簇拥京兆府尹前来。京兆府尹下轿向景澜行礼,其余差役跪了一片。
程有有些傻眼。
从前与景澜相交,总是闲暇时,他穿着便服,“右丞相”这三个字的光辉便弱了。而今他虽仍着便服,可这阵势……程有都不知该站在哪儿。
“张大人请起。”景澜搀起能做他爹的京兆府尹,“毒蛇已毙,水中有无其他祸害还需详查,现下解水毒要紧。”
“相爷放心。”张府尹朝景澜一拱手,回身招呼差役干活。
景澜与张府尹吩咐了几句,又在江边监督了一时,便带着薛沐风与程有离开。与景澜同行,程有觉得自己腰板直了不少,容光也更焕发了。
程有跟着景澜回府,大夫看伤时,景澜寸步不离,更不厌其烦地询问有无大碍,用药几何,注意禁忌等。相府吴大夫并在场下人都十分意外。
不久后,小道消息从服侍景澜地活泼小侍口中传开:相爷太爱茶叶蛋了,生怕这位卖茶叶蛋的店家有个好歹,以后就都吃不上了。哎,若真有一日人家搬家,或不卖茶叶蛋了怎生好?吃茶叶蛋难道也跟喝酒一样,会上瘾?那茶叶蛋究竟有多好吃?改明也去买个尝尝?
聊到兴头,发现薛沐风站在角落一脸冰霜,下人们背后一凉,立即逃窜。
回到家,程有兴致勃勃地将他斩杀巨蛇的英雄事讲给母亲,却领了狠狠的一顿批评。
程老夫人尚未痊愈,没劲儿打他,便三令五申叫他以后再不许做这样的事。更一再强调,眼前最重要的,是娶房媳妇,延续香火。
程有跪着听训,颇伤感。
娶妻娶妻,哎。不像景右相年轻华美有权有势,不像薛兄弟玉树临风武功高强,他有什么资格娶得贤妻?景右相遥不可及,但……如有一日能学个一招半式,哪怕只有薛兄弟功力之十一,他便心满意足。
第二日,官府的表彰与谢仪送至程家。
一块铁券,正面刻“临危恃勇”,背面刻“见义勇为”。来人特意强调,铁券上的字乃按照景澜亲笔烧制而成,景澜号称“铁画银钩”,其字堪比书圣王羲之云云。
程有欣喜地掂着来回看,他不懂书法,但也知道这必定是极好的。
如若斩蛇的人不是他,怕也得不了景澜亲笔。
这念头一晃而过。
再看送来的银两、米面与熟肉,原本担心这几日为给母亲疗毒,家中积蓄几乎花光,无法过年,这下可是峰回路转,因祸得福。
邻居也纷纷来贺喜,程有有些恍惚,似乎从小到大,日子从未如此喜庆过。
他依旧每日给景澜送茶叶蛋与家常小食。
但他不再立于门外,而是几乎次次入得内院,与景澜坐在亭中,或回廊下、花草旁、碧湖畔,一起吃一吃聊一聊。
“程老板年近而立,尚未娶妻么?”
年后新春,相府“听香”小园,大片浅黄的迎春开得正盛,幽幽香气中,景澜抿口茶,不动声色,明知故问。程有对着那比早春阳光还暖人的面庞,有些失了心神。
“嗯,尚未……家母已请人说媒,二月里就能定下。”
“哦?”景澜眉脚微挑,“是位怎样的佳人?”
程有脸色泛红,挠头道:“我……也不知。八字还没一撇。”
“那程老板心中所想的伴侣,是怎样的?”
“这……”程有从未思考过这种问题,可景澜问话,他不得不答。
“我是个粗人,对方……不求怎样,只要孝顺母亲、心地善良、勤俭持家便好。”程有脸更红,声音愈低,“当然,还要生儿育女。”
景澜状似不经意地追问:“只这四样就好么?”
程有点头,“若有其他好,自然更好。没有……也不强求。”
“哦。”景澜淡淡应着。
程有以为他没兴趣再聊,起身告辞。景澜若有所思,自然自语:“只这四样……望你不负今日之言。”
几日后的下午,程有备好吃食,正要收摊去相府,突然面前落下一个阴影。抬眼看,竟是一身玉色长衫的景澜站在那里。右丞相亲临他的小摊,程有颇惊讶。
“收摊后,程老板可有闲暇?”
程有一愣。
“景澜想请程老板饮酒。”
程有又是一愣。“我、小人……”
景澜笑了,“和程老板聊天甚是痛快,万望赏脸。”
右丞相大人已经这样说了,怎能不答应?!程有心中早已应了千万遍,只是一着急,嘴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我……那个……”
景澜自是了解他的性情,笑意更深,“一个时辰后,正阳大街,春风楼见。”
第4章 春风楼
“主人决定了要这么做?”薛沐风语气平淡,像是随意一问。
景澜却知道一向寡言的他能这么问,就是十分的不赞同。慵懒地坐在回廊下,手扶上栏外迎春伸进廊内的细嫩枝条,叹气道:“我也是被逼着做了决定。”
“没人逼你。”薛沐风抱剑垂首。
景澜蹙眉,“是,没人逼我。我只想找个办法,让事情快一点,直接一点。”
“可后果不堪设想。”
景澜回头,目光中有一丝垂询,“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你觉得……他不值得?”
薛沐风缓缓地左右一摆头,“没有值不值得,没有应不应该。但如果是我,我便不会做。”
景澜嗤笑,起身一整衣袍走掉,“因此你和你的沉璧公子,三年了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薛沐风刻板的俊脸唰地通红,已走远的景澜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景澜不悔。”
原本只是好感,但自逐江边目睹程有力战巨蛇后,那人的身影便不停地从脑海中冒出来,搅得他心绪不宁。更不受控制地想见到他,跟他说话。
若说他爱英武之人,与薛沐风相识多年,却没甚额外的瓜葛;若说是冲动……自小到大,这样的冲动还是第一次。
官服威严端方,文士长衫儒雅俊秀,景澜换了身暖黄色的纱,墨黑长发只束一半,更显随和风流,内心就跟着飘逸了。
管它什么原因,师父自幼教导顺其自然从心所欲,此时此刻,便唯师命是从。
春风楼乃京城第一名楼。
它肩负着判断一人身份地位的重大使命。
整个京城,春风楼酒菜最贵,普普通通一个菜够平常人家吃喝一年;位子最难订,譬如过年的席位上一个中秋就订不上了;服务最周到,随便问个一,小二们立刻能答出二和三,更有布菜的、煨酒的、斟酒的、解说菜名的、唱小曲讲笑话的,分工明确。讲笑话的出街能说书,唱小曲的更标致得不输京城第一妓馆如想阁中叫价一等之人。
春风楼建筑层层落落,景致独到精美,仿佛王公贵族府邸;地处京城最繁华的正阳大街,仰望皇城;建筑用料十分考究。
能入春风楼吃一顿,程有梦都没梦过。
他准时站在春风楼大门口,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为赴此约,他特地洗了个澡,换上准备下月给未来媳妇下聘时穿的新衣,水亮的头发梳得整齐。可看着面前那三个晃眼的耀金大字,仍觉得自己是煤堆里的一颗炭球。
会不会有损景右相名声?
“程老板。”
温润的声音响起,程有回身一愣,黄昏中的景澜,又一次告诉他,什么叫如诗如画。
“抱歉,让程老板久等。”
“哪里、哪里……”程有又有些紧张结巴。
景澜笑得更加好看,迎上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提步向前,程有立刻紧跟在那衣袂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