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右相是我妻(39)
一场惨烈的宫斗仿佛即将开始。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郝绪齐只那一晚临幸了萧夫人,之后便彻底冷落了她。
人们以为萧夫人只是昙花一现,终无法撼动君后,可怪的是,郝绪齐也不再前往君后寝宫,就连看望大王子,都是专门传人带来,刻意避开君后。
此乃争宠上位的最佳时机,可萧夫人或君后皆安分守已,不打不闹、不怨不怒,奇哉奇哉。
一月后,太医循例问诊时发现萧夫人有孕,郝绪齐即刻将其位份升为妃,隔三差五便赏赐金银珠宝绸缎补品,却没有亲自去看望过一次。
两月后围场春猎,郝绪齐不慎坠马,重伤昏迷,朝廷暗潮汹涌。
众臣推国师暂理朝务,大权旁落之际,一直深居后宫的烜合突然站在了朝堂之上。
“大王只是受伤,不日便会痊愈,尔等吵吵嚷嚷一副大乱之相,做得国家重臣吗?”
国师昂然道:“君后,列位同僚如此,皆是为国忧心,恐怕生变。”
烜合一脸鄙夷,“大王暂时不能理政而已,如何生变?自今日起,小事暂缓,急重之事,由本君、国师、与各部尚书共议共决。”
国师蹙眉,“君后,此语不妥。”
烜合朗声应道:“本君乃交赤君后,此乃本君懿旨,有何不妥?”
“祖制,后宫不得干政。”
“祖制?”烜合目露轻蔑,“那是南人祖制吧?交赤国史中,多少大君、君后议政,尔等比本君更清楚。”锐利的目光扫过众臣,“不让本君干政,却要将大权握在自己手中,国师与推举国师之人,是何居心?!尔等记住,大王尚在,国事轮不到尔等做主。”
烜合声洪气盛,整个朝堂都被其震住,竟无一人敢反对。
满朝文武皆宣称忠君体国,然而事实却是企图以一己之力改变局势。
说好听点,是怕他这个乌兹敌将趁机作乱,实际上,是巴不得郝绪齐一命呜呼,立了新君一了百了。再不济,借机□□逼宫,到时无论是废后还是索性让郝绪齐退位让贤,他们皆可占据主动。
算盘打得不错,做法却着实糊涂可笑——
如今的交赤,郝绪齐是唯一能制住他烜合的人。郝绪齐在位一日,他始终投鼠忌器,不敢擅动。一旦没了郝绪齐,便也再无人阻得了他。
既然如此,任由他们胡乱去闹,不是更好吗?
自己为什么要站出来,替他力挽狂澜?
寝宫中,烜合呆呆望着那个重伤昏迷的人。
他已经习惯了依靠此人,可如今他却倒了。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了,烜合的手抚上郝绪齐的脸,毫无血色的苍白,看得人心惊心痛。“啪嗒”一滴泪珠滑落,烜合心中一惊,他竟然……哭了?
其实,郝绪齐坠马的原因,他晓得——
他知道,郝绪齐那日临幸萧妃,只是赌气。自己也正是为了赌那口气,便作出了毫不在意的样子。而后郝绪齐后悔了,是以再没传召过萧妃,也没面目来见自己。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没面目去见他呢?
他们二人迟早有一个会先撑不住,却没想到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烜合握住郝绪齐垂在一旁的手,心道阿绪,你一定……要赶紧醒过来,赶紧好起来。
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议事前,烜合特意传召萧妃前来侍疾。
接到旨意的萧妃内心不免忐忑,毕竟自那日侍寝后,她就没再见过郝绪齐,君后烜合也是夜宴时远远望了一眼,连长相都没看清。若非怀了身孕母凭子贵,这些日子实在跟被打入冷宫没有分别。
她出身低微,莫名其妙成为王妃,也只求独善其身。有了孩子后,她心中亦很喜悦——总算这个世上有了她的骨肉至亲,抚养孩子平安康健地长大,便是她如今唯一的期望。
进殿后,烜合随意看着她,“本君不在时,便由你侍奉大王。记住,需寸步不离,药物饮水等,也要极其谨慎。明白了吗?”
萧妃颔首,“君后放心,臣妾都明白了。”
“好。”烜合起身欲行,“你腹中有大王骨血,你陪着大王,父子血浓于水心意相连,想必大王也会早日苏醒。前朝之事,便由本君操持。”
萧妃躬身立于榻旁,烜合出门前回首一望,只看到一幅模糊的剪影。
萧妃虽是舞姬出身,可夜宴当晚面对君王言行大方毫无怯意,入宫后无论情势起落都处之泰然静定自若,可见此女子心志极其坚韧。
何况她与她腹中的孩子,都要依靠着郝绪齐。
她……当是此时可托之人。
十日后郝绪齐转醒,近日来白日议事,夜间替换萧妃,几乎不眠不休的烜合终于放下了心。
进入寝殿,郝绪齐立刻屏退了包括萧妃在内的众人。偌大的寝殿顿时空旷,烜合站在不远处,一时竟忘了上前。
郝绪齐虚弱地挤出笑容,“你瘦了,脸色也差得很。”
烜合仿佛被点醒,走上前坐在榻边,淡淡道:“比起你来,还是好些。”
“那倒是。”郝绪齐用很珍惜的目光望着他,“我都听萧妃说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你不怪我吗?”
“怎会。他们在想什么,我最清楚。你的想法,我也很清楚。”
二人相望不语,时光竟不知是走是停。
突然郝绪齐道:“烜合,抱歉,我答应过你,在你之前没有别人,在你之后,也不会有别人。如今,是我没有做到。”
烜合垂首,目光暗淡,“你是一国之君,别说一个萧妃,就是三宫六院,也是应该的。”
郝绪齐着急地欲开口,烜合先他一步道:“我虽心中不愿,但却可以接受。世事就是如此,非人力所能改变。”
“你、你心中不愿?”郝绪齐惊且喜,很难想象这是烜合会说出的话语。
“是。”烜合十分坦然,“你之于我,正如我之于你,我心中自然不愿。之前你说得对,事情发生了就要解决,我不该自怨自艾,整日犯傻。”
“烜合……”郝绪齐内心大震,如果是因为自己受伤烜合才想通,那么这伤便受得值,即便伤得再重一些也无妨。
烜合露出笑容,“你既要做交赤的王,又要做我这个乌兹敌将的夫君,是吗?”
郝绪齐执起烜合的手,“正是。”
“那么,我就既要做你的君后,又要做乌兹的武将。”
“好。”郝绪齐努力抬手,烜合便俯下身去,任由他抚摸自己的头发与脸颊,“来日方长,且看我们两个谁会取胜。”
郝绪齐苏醒后,烜合不再过问政事,又做回了那个几乎隐身的君后。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他到底还是成为了交赤举足轻重的人物。
二十多年中,郝绪齐为君十分勤勉,又数次御驾亲征,与西犁、兀术作战,打下不少疆土。文治武功俱全,身体却积劳成疾,突然间便一病不起。
最后的时刻,他像那回重伤时一样,只留烜合一人陪伴在侧。
又是他躺着,烜合坐着,几乎同样的情景,上次发生时,仿佛只是昨天。
郝绪齐仍在微笑:“你依稀仍是当年的模样,我却老了。老得连床都下不了,老得即将一命呜呼。”
烜合望着那人,他知道总有这一天,只是这一天不管什么时候来,他总觉得太快。
郝绪齐一手努力覆上烜合小腹,“我们有过三个孩子,可惜两个我都无缘相见,大王子又体弱多病……大概我这一生,亲缘太淡吧。”
“你知道?”烜合略有惊讶。
一年前他停用了避孕的药物,一直未有身孕,他以为自己多年用药,已无法再怀胎了。谁料不久前他突然发现了腹中这个孩子的到来,紧接着郝绪齐便病重了。
“我知道,你的事情,我总能很快知道的。”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
这些年来郝绪齐令他用避孕药物,一是不忍他再受生育之苦,但也有另一层原因,是不想他们有太多子嗣。毕竟,他始终是乌兹敌将。而郝绪齐虽是他的夫君,更是交赤的王。
郝绪齐笑意更浓,“烜合,我比你自己更要了解你。你是一个非常正直又非常善良的人,你是不会那么做的。而且你对我的感情,其实比你自己意识到的,要多得多……”
烜合苦笑,“你总是这样自信。”
郝绪齐继续笑着,“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倾心于我……我这一生,唯独对不住萧妃母子。对你……对你,是倾尽了所有。烜合,我一直想同你回到谷地的那个木屋去看看,可惜,没有机会了。”
烜合鼻尖一酸,他又何尝不想呢?
郝绪齐昏睡过去,烜合伏在他身侧,轻轻地说着什么,时而叫着那个旁人都不会叫的名字。
“阿绪、阿绪……”
郝绪齐似乎听到了,他勾起嘴角,却始终没能睁开眼睛,最终静静地逝于烜合臂弯。
烜合又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眼泪滑落,其实此时他心中尚未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觉得有些冷、有些空虚罢了。
郝绪齐,你总是那么自信,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那么做呢?
如果我那么做了,你又会怎样?
你会不会醒过来,会不会同我生气,会不会跟我拼斗呢?
郝绪齐,其实你不明白,你离开了,这便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否则,我又为何要苟活?
是了,这是我唯一要做的、必须成功的事情。
躺在地上疼痛不已的烜合看着不远处萧凌云和景澜二人,即便到了如此田地,他也不认为自己输了,他一定……还有机会。
第67章 新王
景澜醒了,凭着自己的力量脱出萧凌云的怀抱,萧凌云十分欣喜。
“小澜,你好了吗?”
景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身体已经行动自如。他又动了动手脚,“嗯,想必是好了。”站起身时眼前一黑,萧凌云连忙扶上去,“小心,你有点发烧。”
“是么……”景澜触了触额头,难怪头重脚轻的。
二人扭头看向那边的烜合,并行过去。
烜合窝在地上,面色苍白,却看不出是本身的白,还是虚弱的白。他抬眼望了望萧凌云,又将目光移开。萧凌云却激动得很,从景澜这边看过去,那双眼中的怒意简直要喷出来。
萧凌云蹲下身,三指锁住烜合咽喉,烜合身体弓起,五官挤成一团。
“按规矩,我可以在这里杀了你。”萧凌云面如霜雪,手上力道不断加重。
景澜有些担忧,从他的立场来看,现在不该杀烜合,但萧凌云的私情也十分能够理解。
只是……
正欲想办法,却见萧凌云目中的狠戾渐渐消散,些许悲悯泛了上来。
他艰难地松开手,起身,又将烜合从头到脚看过一遍,“我恨你,也恨父王。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还是……下不了手,我……”
烜合伏在地上喘气,“下不了手?因为……我、怀了身孕?二王子真是……善良,如同你的、母妃……”
“你还敢提我母妃?!”萧凌云俯身揪住烜合衣襟,“若不是你,我母妃怎会……”
“信不信由你。”烜合眼神空洞,“命你母妃殉葬的是先王,并不是我。我原本也以为,先王会让我殉葬,毕竟……”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萧凌云更气,手指都在发抖,“父王宠爱你,驾崩后也不愿让你殉葬,那我母妃难道就活该一世孤苦,就活该去死吗?!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不会杀你吗?!”
“我只是告诉你实情。杀与不杀,随你喜欢。”烜合突然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从他决定这么做开始,就早已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如今的他,难道害怕死吗?
他只求在死前多做些事情,让他对自己好歹有个交代。
让那个安安稳稳不管不顾先他而去的人,在他心中多存留片刻。
“二王子冷静。”景澜趁空望向萧凌云,“您即将成为交赤王,一切皆在掌控,何必急于一时?景澜身为外人,本不该多话,但窃以为善待大君,对二王子有益。”
萧凌云垂目,沉思半晌,“好,就照你说的,我暂不杀他。你我休整片刻,我还要进林中猎隼。”
转身欲行,却听烜合低声道:“你的容貌虽像你母妃,性情却颇似先王。”
萧凌云回头,皱眉睨视,“大君今日难得多话。”
烜合自顾自道:“至少在看人的眼光上很像。”
萧凌云眉间皱得更深。
烜合又道:“先王后宫中,本君乃乌兹人,你母妃乃南人。如今你……可实际上,你却不如先王。”
景澜比萧凌云更快地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无力且无奈,“大君怕是被打坏了脑袋,胡言乱语。”
二人不再理会烜合,走到河边寻觅吃食。
烜合苦笑,胡言乱语?
也是。以往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同人交谈,只是方才看到萧凌云和景澜的模样,思及那些他本不愿回想的往事,感慨不由地多了些。
萧凌云生起火,河里捕了鱼,又猎了些小野味,混在一起烤着吃。这样的处境能有这样的饭食,可称得上丰富。景澜看看烜合,心知萧凌云不会管他,便自取了食物过去。
扶烜合靠树干坐好,动作之间烜合气息十分不顺,景澜向他肚子望去,坚硬的甲衣正抵在那里。景澜伸手过去,烜合立刻警戒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那神情,比方才萧凌云要杀他时紧张得多。
“在下也生育过一个孩子,知道大君的苦。”景澜一边说,一边解开他甲衣的系带,烜合的肚子迅速撑了起来,比方才高出一寸还多。
景澜看着都痛,蹙眉道:“大君何苦如此。”又欲伸手进甲衣内,“在下帮大君看看胎儿如何。”
“不必。”烜合冷冷拒绝,“多谢关心,但,不要碰我。”
自己被讨厌了,景澜摇头叹气,将手缩了回来。
“那吃东西吧,东西总是要吃的。”烤肉送至烜合嘴边,烜合犹豫许久,总算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口。但也就只吃了几口,便表示不用继续。
景澜又叹气,心道这个大君还真是难伺候。
“我去猎隼,你一人看着他,行吗?”萧凌云走过来,对景澜道。
景澜看了看烜合的模样,道:“行。你去吧,我可不能再拖你后腿了。”
“什么话,谁说你拖后腿了。”
“可不是嘛,若非带着我,你恐怕早就胜了。”又将萧凌云凌乱的衣裳,布满污渍间或夹杂伤口的身体扫了一遍,“也不会如此狼狈。”
“你怎婆妈起来了。”萧凌云扶额,将烜合周身穴道绑绳查看一遍,转身进了树林。
烜合靠在树下闭着双眼,景澜不知他是在睡觉还是在调息内力,总之他不生事自己便乐得自在。何况自己也又晕又痛,累得够呛,便借机歇息。
二人相对无言,夜幕降临时,萧凌云终于回来了,肩上带着一只白隼,还是活的。原来萧凌云不光猎到了它,还驯服了它。看着那人从林中走出的模样,突然之间,他似乎不再是那个油嘴滑舌的公子哥,而是真正的交赤王了。
“你歇得如何?”
景澜起身,“好多了。你动作挺快。”好奇心大起,他凑上去看那只隼,抬手欲摸。突然白隼一声清鸣,翅膀扇动,他不由向后一闪。
萧凌云及时护住白隼的动作,对景澜道:“这可是猛禽,你小心些。喜欢的话,回头我教你如何同它亲近。”看看天色,“夜晚恐怕林中更加危险,我们别睡了,一鼓作气走出去,你可撑得住?”
“自然。”景澜一脸认真,“我可不能……”
“好了好了。”萧凌云转身去拖烜合,想了想,一手刀劈晕他,回头笑嘻嘻看向景澜,“且忘了‘拖后腿的’这四个字吧。”
第二日黎明,日光与月光俱在,星辉渐消之时,他们终于走出“死神之林”,来到北方出口。
交赤朝臣、李直、穆审言并大齐护卫皆久候多时。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来了”,大伙儿纷纷迎上去探望,眼前渐渐出现了左肩停着白隼的萧凌云,双臂中抱着烜合,身边携着景澜。
萧凌云身上虽然脏乱,可步伐稳健、目光如炬。
以国师为首,交赤朝臣跪在了他们的新王面前。
“诸位平身。”萧凌云将烜合交与不托海等几位太医,“本宫多年不在宫中,未能为父王母妃尽孝,心中十分惭愧。幸得大君尚在,便请大君于王府安胎,让本宫略尽孝道。”
景澜径直走向穆审言那边,众人蜂拥上来慰问,景澜不断地笑称无事,但在回程的车上,到底抵不住强大的疲惫,深深睡了过去。
萧凌云命自己的车驾首先护送景澜回驿馆,下车时,更不容置疑地挡掉穆审言、李直等一众服侍之人,亲自抱熟睡的景澜回房上榻安顿妥当,才又领着烜合回王府。
离开时,那依依不舍欲言又止的神色表露无遗,穆审言与李直看得惴惴。
萧凌云心中自是起伏波澜,多年隐忍多番辛苦,如今大局初定,母妃在天之灵,也可略感安慰。
而景澜,景澜他……
虽说他十分清楚,景澜与他出生入死共同进退,皆因分内之责责无旁贷。但景澜毕竟为他出生入死,他又怎能毫无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