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右相是我妻(25)
然而即便住在一起二人也照样规矩,实在快赶上相敬如宾这四个字了。
譬如此刻,他酒后难受懒得动,便让薛沐风抱着,一同沐浴完,又被抱回被窝里裹好,薛大侠将屋里收拾好,脱了靴吹了灯躺在外侧,一室静谧安然。
沉璧近来也时常想,薛沐风血气方刚,日夜与心上人同床共枕,怎的就……没有一丝半毫那样的念想呢?是他太纯净,还是自己太龌龊,还是另有其他?
不过这样也好。
现在的他,恐怕尚不能完全心无芥蒂地与薛沐风欢会。以前满眼期望的是薛沐风的真心实意,如今真心实意有了,他却忧虑起其他。不知疲倦,不知满足,患得患失,庸人自扰,人就是如此。
“薛沐风。”
人还有一条坏处,就是不知分寸,自作自受,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已经问了出来。
“嗯?”薛沐风侧过身,静等他发问。
“哎。”沉璧叹了口气,问都问了,何必矫情?于是直言道:“为何你与我同床共枕多日,却始终不行夫妻之礼?”
自觉这话问得有些怨怼,可薛沐风投来的目光依旧澄澈明亮。
“你的身体现下虽无大碍,可真想养回来得花不少时间。吴大夫说,这期间必须减少或禁止房事。另外我觉得,既是夫妻之礼,自当等到成亲时才好。”
沉璧再次默然,呆呆地望着头顶床帐,双目发酸,接着翻身冲里躺好。
认识薛沐风这么久了,却似乎近来才真正了解了他。
自己明明已是残花败柳,他却视如珍宝;又如此重视与自己的关系,把夫妻之名看得那样重要。从前竟然那样怪责他,沉璧心中阵阵悔恨,越发觉得自己空有其表,远远比不上薛沐风之用心。
薛沐风亦随着他翻身,一手环住他的身体,额头枕在他脑后柔软的黑发上。
“你为何要这样问?是我……”
“只是突然想起,随口一问。”
“哦。”顿了顿,薛沐风又道,“以后别再像今日这样喝酒了,你得把身体养好。”
沉璧点点头,伸手握住自己腰间的手掌。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就别再胡思乱想。往事全当是为得到此人付出的代价,他无悔,更庆幸。
第二日穆审言醒来已过巳时,头昏脑胀,浑身酸困,便知是宿醉的结果。起身洗漱完毕,懒懒地推门出去,正见李直提着个食篮进院,抬头看见他,神色慌张别扭。
穆审言莫名其妙,道了声早,又笑道已不早了,他难得犯懒,大概不算罪过。
李直一愣,随口支吾了两句,扭身往自己房里去。半路上又回过头,说他去厨房要了醒酒茶和小米粥,宿醉之后喝最好,如果需要就尽管问他要。
穆审言微笑着,淡淡地说了句多谢。
李直点头进屋,关上房门不知该喜该忧。他把昨夜的事都忘了?原来他喝醉之后,竟有这个毛病。还好自己昨夜多了个心眼,事后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否则穆审言今天醒来看见,可怎么好。
哎,昨夜都怪自己,如果再坚定一点,也不会……哎,到底还是因为对审言始终、始终……有情吧。
可是审言长得好,性情好,又有学问,同自己在一起太可惜了。想必是因为近来身边只有自己,又发生了许多惊心动魄的事,他才会一时错意。自己却不能蹬鼻子上脸,审言,应该有更好的。
第41章 天子产前
午朝后,夏期屏退仆从,一人前往御花园散步。
刘喜担忧的目光紧随着帝王宽阔的背影,直到那背影转入花丛消失不见——临盆就在这几日,秦庸嘱咐要多走动,因此夏期愿意暂且将国事放下一时三刻出来散步,他很欣慰。可独自一人便不大好了。毕竟临产之身沉隆异常,夏期本就不是适合生育的体质,怀胎期间数次动胎气,又受过伤,身累心累……哎,刘喜不敢再往下想。只希望上天垂怜,让皇上平平安安地诞下皇子。
夏期挺腰走在御花园中,全无半点儿欣赏盎然春景的心情。若是为国事,即便再重再难,他也可自信满满成竹在胸,可如今面对自己的身体,却一筹莫展。
只因那身体,简直已不是自己的了。
平叛后,腹中胎儿飞快地长,衣裳鞋袜几乎每天都要换新的,行走坐卧种种普通至极的动作都成了困难。浮肿、盗汗与胸闷随之而来,让他夜夜难寐。然而帝王的威严使他走在路上连像普通孕者那样撑腰托腹都不肯,一如此刻。他原以为曾经那吃不跑穿不暖,以及征战天下刀尖舔血的日子已是最大的苦难,却没想到,比之如今的生育之苦,实在不及十一。
可他却期待着这个孩子,尤其是近几日。这期待已与其余人或事都不再相关,心中长久积压的别扭也渐渐褪去。
抬头一望,前方红漆亭中,一个绯色的身影慵懒地凭栏而坐,夏期心中像突然飘进了一片暖云。他踏入小亭,听到声响的人回过头,连忙撑起身子行礼。
“陛下,臣……”
夏期托住要跪的人,示意免了。
安阳君撑腰站好,垂目道:“不知陛下驾临,臣失仪了。”
夏期揽上安阳君的腰身,二人一同坐下,“你怎一人在此?”
安阳君道:“臣近日有些心烦,不想见那么多人在眼前伺候,便叫他们都在御花园外守着。”
夏期点点头,“倒是跟朕一样。”
安阳君抬起眼,忖度道:“陛下何事忧愁?臣能否与您分忧?”
夏期默然,既而道:“你又有何事心烦?”
“臣……”安阳君犹豫了一时,低头一手在腹上轻抚,“臣有幸为陛下生儿育女,心中一直欢喜,如今孩子就要出世,臣更是喜不自胜。可不知为何,近几日却有些怕了。”
“怕?”夏期蹙眉,“怕痛么?”
“臣自是知道生育之苦,原想为了陛下和孩子,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不打紧,从未曾怕过,但这几日却……臣实在愧对皇上。”
夏期执起他的手,叹气道:“朕明白。别说是你,就连朕,心中亦有慌张。”
安阳君缓缓抬头,宁静淑和的眉眼望着夏期,似是询问,似是不解和担忧,又似找到了安慰那么感激。夏期抚了抚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安阳君说得不错,即便是一向胆大坚定之人,即便早有准备,临盆在即也不免烦躁担忧,即便,他是天子。
“臣,臣还以为,陛下心烦,是为别的……”安阳君声音越发轻越发低,试着又道,“臣以为,陛下不快,是为的前将军……”
吞吞吐吐的声音细如蚊蝇,可在夏期听来却如惊雷,这种话竟从他后宫的君秀口中说出,而且,是他最宠幸最信任的一个!帝王之威不怒而生,夏期面色顿时冷了下来,“此话何意?”
他倒要听听,聪慧稳重的安阳君作何回答。他倒也真想听听,旁人眼中心中,他与赵晟又是怎样的关系。
安阳君面露惊慌,从夏期宽阔的手掌中抽出双手,起身退了两步,坚持跪下。
“陛下息怒,臣只是怕陛下因前将军在梁州无法服众之事忧心,累坏了身子。”
“什么?!”夏期惊道。赵晟无法服众?究竟怎么回事?为何他未听说过?
闻言安阳景更是惊讶,眉头蹙起,“陛下……不知道么?”
“到底是何事?”
夏期身体不由地前探。最近以来,他越发觉得将赵晟外放是上上之举,至少自那人走后,他无缘无故想起那人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想起也仅仅只是在心中掀起些小波澜。他想再过一段时日,他必定能将此人忘得一干二净。不料今日安阳君说起这事,他胸中却突然涌动得厉害。就像将前些日子没能涌起的波澜凑到了一起发作似的。
安阳君抿了抿唇,“回禀陛下,臣之家兄自任梁州大营检校史以来,与臣常有书信往来,询问家事。近日臣……”安阳君顿了顿,犹豫的表情突然坚定,“臣心知陛下心中必定牵挂前将军,揣摩着前将军差不多该到梁州了,便在家书中向家兄提了一两句。前日家兄回信,说前将军一到梁州大营便斗志昂扬,可惜诸将士以前将军并无军功领获此殊位,已有许多不满,不愿听前将军号令。更有甚者故意与前将军为难,因此前将军近日颇不平顺。”
抬眼去看夏期神色,帝王的双目依然深邃难测。然而安阳君细致敏感,分明看出夏期的面色比方才差了许多。
“臣以为梁州必定已有人将此事告知陛下,因此才……”安阳君勉力弯腰叩首,“臣与家兄谈论朝廷命官,仅此一次,仅仅是因为臣之私情,决无半点议论朝政之心,望皇上明察。臣之所以询问前将军,也仅仅是因为陛下爱重前将军,臣心中不安。”
安阳君的声音低下去,夏期面色严肃看着他,“爱重?不安?身为大齐二品君秀,这难道是你应该说出的话?朕之心意,又是你等能揣测的吗?”
“臣罪该万死。”不顾足月的肚子,安阳君将身子叩得更低,“臣知道行事有违身份体统,有负陛下期望,请陛下治罪。但臣斗胆,请陛下体谅臣对陛下拳拳之心意。臣知道,陛下乃大齐之陛下,臣只能远远相望,也时刻拿自己的身份规劝自己,以免行差踏错,不想这一次还是……”
“罢了。”夏期摆摆手,“既然知错,就当改错,日后不要再犯。此次之罪便暂且记下,待你产下皇子再行定夺,平身吧。”
安阳君感激涕零,“多谢陛下。”
无人服侍,安阳君挺着肚子艰难起身,也不敢再坐,就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突然夏期“嘶”了一声,眉头皱起,挺着腰,一手在腹上缓缓打圈。
“陛下你怎么了?”安阳君关切的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臣去吩咐他们请太医。”
“不必。”夏期摆摆手,“近来总是这样,想必是临盆在即的缘故。你呢?你可有如此?”
安阳君有些担心地摇了摇头,夏期却不甚在意,“你是白虎族,体质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提气起身,“回吧,这几日虽说要多走动,但须得适可而止。”
“多谢陛下关心。”安阳君垂首站在夏期身侧,夏期一抬手,安阳君立刻会意,双手扶上夏期小臂,略侧身依偎,一同步出御花园。并不长的一段路,期间夏期的步伐却乱了三四次,安阳君知道,一定是天子腹中或耻骨疼痛却不愿言明。
出了御花园,夏期命人服侍安阳君上辇回宫,自己也往兴安殿走。刘喜等一众侍卫宫人照例被他摒弃得远远的。刘喜更多了个心眼,让身手好的侍卫提前沿路吩咐下去,叫附近宫人都绕道而行,不许绕了天子的心情——很明显,天子进御花园时,面色显示着苦恼,可从御花园出来,除苦恼外却隐含愤怒。一同出来面带忧虑的安阳君并不是愤怒之源,那么就只能是……
一人独行,夏期心中反倒越来越乱,好似安阳君的话此时此刻才起了作用。纷乱的心绪占据上风,身体的不适暂且都可避一避了。
安阳君……
他一向喜欢安阳君,因为他识大体知分寸,聪慧内敛且稳重,今日看来,竟也颇有胆色。
说他方才是真情流露,可顺带着却把自己试探了一番。说他是有意试探,却也的的确确无半句虚言。如此想来,放他在后宫中倒显得有些浪费。可反过来看,此种手段争争宠凑凑趣尚可,真放在大事上,不免显得小家子气。
至于赵晟……
夏期有些头疼欲裂,他不想想,却控制不住不想。
安阳君初提赵晟之时,他惊讶且愤怒。赵晟虽未有战功,但在平叛中劳苦功高,他亲授梁州大营都统并加封前将军名号,与自己又是……何人敢不服?简直反了。然而多想一时,惊讶与愤怒消退,他转而暗暗怪起赵晟来了——
那家伙果然是虚有其表,连部众都无法降服,忒不济事,实在丢脸。且自生自灭吧,若真不能胜任,就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突然之间,他甚至想要挑衅的将士们将事闹得再大些,且看赵晟如何应对。
回到兴安殿批阅奏折,不想批着批着就走了神,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方才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赵晟,一时羞愤,腹中跟着痛了痛。
象征天子身份的宽大硬木座椅如今带给他的只有痛苦——
近来持续的耻骨痛已完全盖过了腹痛身重,无论坐卧行走都坚持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可他无法像普通人一样随意休息,此时坐得实在受不了了,也只能仰身靠住椅背,挺出肚子缓解缓解腰部的压力,接着再批奏折。
然而赵晟阴魂不散,扰得他心烦意乱。夏期无奈,从案下抽出先前赵晟从梁州发来的文书——他竟一直将那人的文书留在手边——文书中除公事外再无其他,也丝毫没提起不能服众之事。夏期心知肚明,赵晟是有意不跟他说的,无非怕给自己添麻烦,怕自己担心。
又是他那等所谓关心关爱的小心思作祟,真真可笑。
晚上几乎又是一夜无眠,待到第二日黎明,前所未有的疲倦和难言的不适铺天盖地将他席卷。
朝堂上,强势的天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撑不住了,下朝时都有些恍惚,咬着牙才得以从龙椅上站起。可即便是这样,他照样坚持步行回宫,一众下人都只能远远跟着。
一路上脚步虚浮头昏目眩,最后终于放下尊严,一手托腹一手撑腰,艰难走回兴安殿。甫一坐下便按着肚子喘息不已。
接下来整整一天都是在这样的难耐中度过,期间数次想起赵晟,夏期只有叹息。
不过一件小事,为何能让他如此波动?这并不是他最初的意愿。或许真的只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导致内心也跟着脆弱。或许等腹中的小家伙出生,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晚膳前秦庸来请脉,彼时夏期仍端坐于案前处理国务,随意伸出胳膊,秦庸刚悬指于他手腕上便大惊,“皇上,请您速速上塌!”
“怎了?”夏期不明,秦庸一脸不得了的样子,可他除了特别难受些外,并未觉得怎样。
“皇上已然临产,且从脉象看来,您已入产程多时了!”
第42章 产中尴尬
“什么?”夏期挑眉,“不是还有好几日才到产期吗?”
“临产之事瞬息万变,一刻大意不得,请皇上上塌,给臣仔细诊视。” 秦庸一脸急切与肃然,“刘公公,快宣太医院其他太医!”
刘喜如临大敌,一路小跑出殿外。夏期蹙眉,在秦庸的搀扶下往龙塌上去。不知为何,方才秦庸一说,他突然觉得腹中疼得厉害了不少,手心也冒了汗。
检查发现,夏期产口开了近三指,秦庸更是震惊,“皇上何时开始阵痛的?”
“阵痛?”夏期不明,“朕并未觉得多痛,只是昨日晚间到现在一直疲倦不适。”
秦庸点点头,“比起白虎、朱雀两族,神龙族人虽能生育,可天生产力不足,为了平安娩出胎儿,产期常有提前,产程也会长些。”
“就是说朕还会痛很久?”夏期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照你看,朕何时能产下皇子?”
秦庸面露担忧与犹豫。夏期一眼便看了出来,道:“朕与皇子究竟如何,你但说无妨。”
“未能提醒皇上注意,是臣疏忽,臣有罪。”秦庸跪于塌下,“这一天一夜,皇上在产痛中却并未及时顺胎,如今皇子呈橫位,贸然生产必定凶险,因此要先将皇子顺过来。好在皇上产口只开了三指,离正式分娩还有些时间。只是这期间,产痛、顺胎之痛并发,皇上还得忍着不用力,会……会很难熬。”
听秦庸说完,夏期直视前方的目光有些幽深,继而一手抚上高隆的肚子,淡淡道:“秦卿,朕信你,朕把自己与皇子全权交给你。煎熬痛苦在朕已身,你不必在意。”
秦庸震动,跪倒,“臣遵旨,臣……必定保皇上与皇子平安。”
话虽如此,但秦庸的信誓旦旦中亦有所保留:有限的时间内能否安然顺胎成功他没有十足的把握,顺胎的痛苦夏期能否承受、顺胎期间是否会出现其他状况他没有把握,即便能在胎水破裂、产穴开全之前能平安顺胎,那时夏期还是否有体力生产他亦没有把握。
夏期自怀胎起就问题不断,更两次大动胎气,临近生产的这两个月,若非他使出浑身解数,胎儿早就不保了。原本照这几日诊脉的情况看,至少在七日后夏期的肚子才会发作,而这七日,也是他留给夏期顺胎、扩张盆骨的时间,不料夏期竟突然临产,想必又是遇到了什么诱因刺激。
太医院其他太医赶到时,秦庸已定好了接生的方案。
兴安殿里里外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夏期无奈,吩咐道:“秦卿,留下必要的人手,其余人都先散了。朕……临盆的消息也暂且压下。刘喜,传口谕给景澜与谭英,说朕身体不适,急事交予他二人,朕许他俩便宜从事。若有更大之事,则定下解决之法后,前来交朕裁决。”
“奴才遵旨。”刘喜奉旨出宫,心中赞叹不已。皇上果然英明威武,连在此分娩的重要关头,竟还一心想着国家大事,且思路清晰井井有条,实在令人敬佩。
秦庸也按吩咐让多余人等退了,但这些人没敢退远,都呆在兴安殿外待命。毕竟天子分娩,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
“臣斗胆,请皇上下榻,坐于圆凳之上,由臣等施顺胎之法。”
夏期点点头,旁边立刻有太医院的两位医官服侍他起身。
他只着中衣,分腿坐在圆凳上,但见两位医官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另一位王太医来到他身后,秦庸立于他身前,旁边还站了位医官,似是打下手的。寝殿中除了他这个产夫外仅此五人,却隐隐有种异常紧张的架势,夏期心中有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