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右相是我妻(38)
烜合目光低垂,“孩子……没了。”
沙木南心中凄然,“少帅……”
“算了,都过去了。”烜合将沙木南从头到脚看过一遍,“你可有受伤?是谁派你来的?就你一个人吗?”
“少帅……”沙木南面露难色,“没有人派我来,是我自己想要救您。”
烜合一愣,然而心中始终还留有一丝希望,“家中如今怎样了?”
沙木南神情更加痛苦,“少帅,这次我来,就是想说这件事。”他将上回独自营救烜合的事讲了一遍,“那日回去后,我将你的情形告知老爷,求他多派些人来救你,谁料……”
乌兹吃了败仗,军队溃退而回,乌兹王一气之下病重不起,朝中形势大变。
太子本是靠烜合家族的一众武将支持,如今烜合临阵被俘成为乌兹兵败的最直接原因,有实力争位的王子们便狠狠咬住这点拼命攻击,太子式微,烜合的家族亦岌岌可危。
“这个节骨眼上,原本老爷的意思是绝不救你,但听我说了情形后,老爷他们商量了许久,说……”
烜合道:“我已有准备,你只管说。”
沙木南一脸苦涩,“老爷他们说,既然您与交赤王有这层关系,那么就请您杀了交赤王,算是将功补过。但他们又说,杀了一个交赤王,交赤还会新立一个王,此法只是下策。”
“上策是?”烜合漠然问道。
“上策是……”沙木南艰难地看看烜合,“他们说,您既有了交赤王的骨肉,只要今后想办法赢得专宠,那么日后的交赤王一定是您的孩子,那么交赤最终便会轻而易举地成为我们乌兹的地盘。就当您是奉了太子之命,在战场上假意败阵深入虎穴,这样您就不是被俘,而是忍辱负重、为国尽忠的英雄。这样的话,对于太子和家族来说,反而是立了大功。”
烜合坐在那里,浑身冰凉。
“这里有一包□□,一把匕首。”沙木南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老爷说,要少帅见机行事。”
烜合目光空洞,“既然如此,他们就派你一人来?不怕你失手见不到我?”
“老爷说,上回交赤王放了我,就说明我这回也一定能平安见到少帅。”
烜合愣了愣,是啊。郝绪齐做事从来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任由沙木南来来去去、任由自己与沙木南见面说话、任由朝臣们抗议不满,就是因为他知道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父亲和兄长们他们也是一样,他们权衡形势,猜测人心,保全地位,可从头到尾一丝一毫都没有考虑过……
也罢,事情到了如斯田地,只怨自己不济事。
烜合将布包收起,“三日后,若交赤王室无变故,便是我选择了第二条路。”
“少帅,你真的要?”
烜合苦笑,“无论如何,因我一人连累全族,我做不到。”
“少帅,其实我们可以……”
“沙木南,凭你我之力,是没办法从交赤王宫全身而退的。即便侥幸逃脱,我难道还能无事人一样回到乌兹吗?四处躲避苟且保命又有何意义?”
“可是,你与那交赤王……”
说到郝绪齐,烜合心中百转千回。
“我与他……”
我固然是,不想负他。
心底的声音毫不掩饰地这样说道,烜合心中极痛,却十分平静地对沙木南道:“我与他的事你无需多问。带话回去后,你别再理会此事,好好保全自己。这既是我的命令,也是我的请求。”
“少帅,”沙木南目光凄然,“……我们何时才能再见?”
“何时再见?”烜合起身走到沙木南背后,喃喃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半个时辰后郝绪齐回来,居然还礼貌地先敲了门。
烜合道:“你放了他,我不会走。”
郝绪齐瞥了一眼沙木南,命侍卫带他离开,“这是孤王最后一次见到此人。”
沙木南被架走时,始终望着烜合,目光极其不舍。烜合虽没甚大反应,但神色也比近来略丰富些,饶是郝绪齐无比自信,心中也不免抓挠。
“他是你的贴身侍卫,从小便在你身边?”
烜合没有放过这话里的深意,垂头坐在一旁,“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我并未想什么,只是……”
只是不想你身边有任何一个可能比我更加亲密的人。
然而看着烜合避犹不及的模样,这话郝绪齐没说出口,心中反而更闷了。
“我去练武,你休息吧。”
虽为一国之君,郝绪齐依旧每日晨、午、晚坚持勤修武艺与兵法,烜合看着这样的他,总会想起曾经的自己。
他们俩,真的很像。
练武回来,郝绪齐坐在桌边,从金壶中倒了杯水,放在唇边,正要一饮而尽。
烜合突然叫道:“等等!”
郝绪齐扭头,“怎了?”
烜合站起身,神色复杂,眼中流出恐惧。
郝绪齐又扭回头去喝水。
烜合捏紧拳头,在水杯沾到唇边的一瞬,冲上去推开了郝绪齐的手。
金杯摔在地上,水撒了满地,烜合垂目不语。
果然,他还是无法做到。
郝绪齐什么也没问,只是命人将屋里收拾好,连同器具也毁掉。之后也没再理会烜合,下人服侍他洗漱完毕,便首先上榻睡了。
烜合辗转反侧许久,抽出沙木南留下的匕首,看着枕边的男人。
杀了他,然后自杀,这样所有的痛苦就都没有了。
撑起身,烜合紧紧握着匕首,刀尖距离郝绪齐不过两寸,可即使他已告诉过自己千万遍,下定了千万回决心,但只要想到是这个人,只要看到是这张脸,他的手便仿佛有千斤重。
犹豫不决中,郝绪齐突然睁开双眼,烜合大惊。
然而郝绪齐的神色却很平静,并用更加平静的声音对他说:“你若喜欢匕首,明日我送你一柄。深夜就别看了,小心伤眼。”
翻了个身,继续睡去,留烜合一人呆在那里。
夜色静谧,惟有微尘轻浮。
翌日朝后,郝绪齐拿了柄匕首给烜合。
“这是宫中的老物件,虽不光鲜亮丽,但好用得很。”
烜合看着那放入自己掌中的匕首,乌金打造,短小精悍。外表质朴,但刀锋冷硬,寒气逼人,随意一握,亦感杀气腾腾。
“这一柄可否给我拿去扔了?”郝绪齐从烜合怀中摸出昨夜的匕首,“我不想让你贴身留着旁人送的东西,你就当我是醋意乱发吧。”
烜合靠坐在床边心乱如麻,终于喊道:“你明明都知道,为何还装糊涂?你明明知道我是要……”
“可你并没有。”郝绪齐俯下身,一手抚上烜合的脸,目光深情而笃定。
“可是……”
“你若真要杀我,我的命就任你去取。”郝绪齐一字一顿,“但你若想自杀,就一定要在杀我之后。否则,让我亲眼看到你没命,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所以,千万不要尝试。”
手指在烜合面上滑过,郝绪齐目光迷离,倾身落下轻吻,“我爱你,烜合……我爱你。”
那人的身体尚未恢复,郝绪齐一直克制,此时也只是隔着衣物拥抱与抚摸。
然而烜合一动不动,毫无回应。
听着郝绪齐的示爱,他心中没有应有的欢喜,反而是沉甸甸的压抑。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逼他?
究竟怎样,才能过得稍微轻松一些?
第65章 趁虚而入
烜合的身体小病不断反反复复,折腾了近半年才彻底好转。
郝绪齐随即下旨封他为君后,朝中自然有不少反对,郝绪齐只回了一句:“大婚后,烜合就是交赤人。众卿所提种种,皆不足为虑。”
烜合亦对郝绪齐道:“兹事体大,你不必为我犯了众怒。”
郝绪齐只是一笑。
烜合又道:“你封我为后,恐怕后患无穷。”
郝绪齐收住笑容,“我从未见过如此担心对方的后患。烜合,你我虽相识不久,但我对你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甚至深过你自己。”
烜合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不知是自信,还是自傲。”
郝绪齐拿起喜服,红衣一抖披在烜合身上,轻声道:“让我看看你穿上它的模样。”
一言九鼎也好,一意孤行也罢,总之在那春暖花开的时节,郝绪齐与烜合行了大礼,成了真正的夫妻。受封后烜合摆脱了金屋藏娇的境况,住进新的宫殿,有了一应的仪仗、护卫与下人。
新婚之夜,春宵一刻。
郝绪齐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烜合虽仍有些郁郁,可半年来身体与精神饱受折磨的他,亦极其渴望着一场不管不顾的发泄。
何况那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的。
身体,被有力的手指细致地抚慰。
耳边,是那人最深情的的言语——
“我答应过你,给你红烛帐暖。”
“哪怕只是此刻,忘了其他,只记得你我就好。”
“烜合、烜合……”
紧紧缠住郝绪齐的身体,疯狂地亲吻那不断喊着自己名字的嘴唇,即便快要窒息也绝不停下。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那些痛苦。
烜合拼命地迎合与释放,最后甚至意识混乱。可相比之前那次内心的快乐与满足,这一次当郝绪齐抽离,一切平静后,竟只感觉到几乎灭顶的空虚与茫然。
这样的他,还是他么?
后来郝绪齐求爱,烜合便总是推拒,推拒不了的,就冷漠应对——他不想再以一时的放纵欢愉换取更沉重的空虚。
两个月后,烜合再度有孕。
朝臣们的议论担忧升级,可无论郝绪齐或烜合都无心理会:自打孕期开始,烜合茶饭不思,孕吐严重,身体极为不适,无论怎么调理始终杯水车薪,终日都是脚步虚浮、无精打采的恹恹模样。
肚子慢慢隆起,烜合却日渐消瘦,每日用药时尤其痛苦,郝绪齐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只恨自己不能替他承受。
生产当日产程极为不顺,胎位不正、脐带更缠住了胎儿。烜合于极痛之外,还要逆着产痛忍住不发力,承受顺胎之苦。期间几次晕厥,众太医束手无策,唯独不托海坚持施为,于千钧一发之际以精湛的手法顺过胎儿,保住了烜合的性命。
孩子艰难出世,浑身已见青紫,幸得迅速救治,总算发出了啼哭声。
那时烜合面如死灰,听到孩子终于无恙的消息,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下。
他本以为,他对这个孩子毫无期待,甚至有些许厌恶。可到了此时他才明白,曾经失去的已无法找回,他不能够再失去了。若这孩子再有个好歹,他也不知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对于孩子,他可以全心爱护,可面对郝绪齐,心结却始终无法打开。
纵然郝绪齐对他足够宠爱与包容,到底会有爆发的一日。
那是新年夜,算来烜合被俘已经两年多,他们的孩子也快要周岁。
新年当日休沐,郝绪齐整整一天都陪着他与孩子,快傍晚时孩子睡了,夜宴正在筹备,郝绪齐欲与烜合温存片刻,烜合意料之中地推拒。
往常若郝绪齐坚持,烜合便会木然地躺着任其摆布。
但今日,郝绪齐望着烜合勉强的神色,积压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烧了起来。
“君后,今日新年,你要让孤王如此不快么?”
郝绪齐从未对他用过此种语气及称呼,烜合一愣,略怨怼道:“大王想要的,臣做不到。”
郝绪齐愤怒地将烜合压在榻上,捏起他的巴,“你若想杀我,那便杀。你若想报复交赤,那便去谋划。无论你想做什么,我接招便是。可你日日半死不活,究竟是要怎样?除了大婚那夜,两年来就是这般矫情,若是对我没了此番情份,也及早讲明!看看现在的你,还是男人吗?!”
“说得轻巧。”烜合拨开按着自己下巴的手,“若你我易地而处,你会怎样?”
“易地而处?呵,”郝绪齐怒极反笑,笑中尽是苦涩,“这话该问你吧。这两年来我对你如何?而你可曾考虑过我一丝一毫?带你回来、保你平安、封你为后,甚至怕你再受生育之苦许你用避孕药物,种种事情但凡与你有关,我无一不是……”
“我早说过!”烜合生气地打断,“我早说过,你不必为我如此,你当我只是同你客气?”
“那么,”郝绪齐大力按住烜合双肩,“倘若我真娶了旁人,你又做何感想?”
烜合被按得生疼,吸了口气,“你尽管去娶,何须问我?”
“你……”郝绪齐心中一滞,“此话当真?”
“自然。”烜合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娶了旁人,大王便不用日□□臣做这些做不到的事情,也不用日日看着臣这张半死不活的脸了。”
郝绪齐猛地放开烜合站起来。
方才烜合笑了,虽然那并不是因为快乐,可是笑这样的神情,真的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在过烜合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的晃神,他想要如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原谅他的所有,然而,那些如同刀子一样的话语,已在他心中割下了巨大的创伤。
他十分了解烜合,那不是气话。
转过身,郝绪齐闭眼克制良久。
“君后,请你收拾好自己,夜宴务必准时出席。”
新年夜阖宫摆宴,不过是老生常谈的好酒好菜、歌舞助兴之类。烜合不爱热闹,赴宴之人大多对他无甚好感,因此与郝绪齐一起坐在主位时,只觉得自己是个摆件,无奈且无力。
方才一番争吵,郝绪齐兴致不亦高,面色十分严肃。
朝臣知趣地收敛,任歌舞吵吵闹闹来来去去。
突然,一位身着红纱、妆容清雅的女子进殿,表演的是南人舞蹈。他身姿婀娜、体态轻盈,红袖飞扬旋转回眸间妩媚尽显,却毫无俗气。
看惯了西北热情歌舞的朝臣与贵族们眼前皆一亮,无不为之吸引。
奏乐即将终了时,舞女足尖一点,向前飞跃几步,轻巧落于王案前。
红纱半遮面颊,盈盈跪倒。
“你是南人?习过武艺?”郝绪齐亦显出兴趣,用交赤话问。
舞女放下遮面的红纱,素手搭于身前,微垂目,用交赤话回道:“禀大王,奴婢本是南人,从家乡逃难来到交赤,现乃艺乐馆中舞姬。奴婢不懂武艺,只是会些舞蹈中的腾身之法。”
语气轻柔,声音清嫩,仿佛泉水滴入人心。
郝绪齐道:“都说南人女子温柔如水和煦如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舞女垂首,“大王谬赞。”
郝绪齐于席间首次展露了笑容,余光一瞥烜合,华服映衬下,那人面容清冷,木然的神情中一派与己无关的模样。
郝绪齐又看向下方,“你叫什么名字?芳龄何许?”
此话一出,席间众人皆一震,难道他们的大王终于开窍,愿意把目光从那个乌兹敌将身上稍微挪开一些了?
舞女略忐忑道:“蒙大王垂问,奴婢名叫萧潇,今年十九。”
郝绪齐笑意更胜,“萧潇……很美的名字。人如其名,且是花样年华,知书达理。”眼角瞥向烜合,烜合仍是雷打不动的恹恹神色。
“萧潇,除了舞蹈,你还会什么?”
萧潇低眉,“回大王话,奴婢略通琴艺与歌曲。”
“好。”郝绪齐显得十分兴奋,“你暂且下去休息。今夜,孤王再慢慢欣赏你的琴艺与歌曲。”
猜测坐实,朝臣们震惊之外倒也略感欣慰。
虽是出身低贱的舞女,还是南人,但比起乌兹的世家敌将实在好过不少。只盼有了她这头一个,交赤的后宫能日渐兴盛起来。
席间奶娘来报,说大王子醒了,哭闹不止,恐需君后安抚,烜合便借机告退。
夜宴结束,宦官请郝绪齐示下摆驾何处,毕竟郝绪齐虽留下了舞女萧潇,但君后那边……
郝绪齐坐于大殿旁侧小厅中用茶,目光有些迷离,又有些纠结。
“去跟君后说,孤王今晚不陪他与王子,让他不必等了。”
“……是。”
宦官在满心震惊中退下,大王这……真是转性了么?
不多时,宦官回来复命,尚未开口郝绪齐便先问:“君后如何说的?”
宦官十分难堪,“君后他……”
“如何?”
宦官跪倒哆嗦,“奴才去的时候,君后已经歇息了。奴才不敢打扰君后,便问了上夜的,说是君后回宫哄好了大王子,便……直接歇息了。”
郝绪齐下意识捏紧拳头,才刚刚平息了几分怒火又被勾了起来。
他原本的想法是,先这样跟烜合说,试试他的反应。若他能服软,或者吃醋生气也好,只要他介意,只要他心中仍有自己,那便去哄哄他,再认真地跟他谈谈。
谁知他却……
郝绪齐吸了口气,起身,“摆驾回宫,传萧潇侍寝。”
第66章 知己至爱
翌日一早,郝绪齐下诏封萧潇为夫人,位在君后、贵妃、妃之下,赐居宁和殿,赏无数。
依礼,后宫君秀需每日清晨向君后请安临训,因此接到诏书后,萧潇便即刻赶往烜合寝宫,却被侍从告知君后身体不爽闭门谢客,许她无有传诏便无需请安,只赐了些金饰便将她打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