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右相是我妻(21)
走到椀阁院墙背后,在离东厢卧室最近的地方站下,薛沐风静静听着一墙之隔的那边。
屋里,李直和穆审言正在劝慰,沉璧低低应着,没怎么言语。
李直和穆审言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十分好奇沉璧与薛沐风的关系,可现下谁也不敢再在伤口上撒盐,只得又聊了几句便散了。
薛沐风功力深厚,即使隔着墙也能感觉到里面那人渐渐沉重的呼吸,仿佛这样就看到了那人的睡颜。
三日后一大早,李直腹痛不止临盆在即,景澜命吴大夫坐镇,又请了城中专攻产科经验丰富的大夫帮忙,穆审言亦在旁边打下手。
李直是头胎,胎儿长得大,硬是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终于生产。好在他身体好,大夫又都高明稳健,虽吃了不少苦,总算父子平安。
产后虚脱的李直松了口气,朦胧将睡时,感觉屋里又骚乱起来,然而他已完全没精力顾及。因此他不知道,那是穆审言陪产一天一夜后,心里担心着急身体又吃不消,以及大概因为之前看着李直用力生产受了牵扯,跟着破了胎水。
穆审言产期本在半月后,这下胎水早破造成急产,疼痛与危险远非李直先前的情况可比。嘶喊凄厉更听得程有心惊胆战,联想起景澜也快生了,不由地烦躁不安。
不过穆审言到底是安产了。彼时李直刚刚醒来,旁边小侍并不知道他俩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便将穆审言急产的混乱与大量出血之类的危险场面悉数道出,更添油加醋,听得李直脸色大变。
一掀被子要下床,结果刚抬起半个身子,就被下/身的疼痛一击,又栽了回去。
小侍严肃地制止他,又说穆审言已经生了,同样生了个男孩,如今也没危险了,就是得好好将养,相爷给了一应药材补品吃食,让他别担心。
李直沉着脸点头,心中百转千回。
穆审言早产必定是因为他,还好没事,还好。
穆审言对他,他对穆审言……
他俩都生了男孩,男孩陆冉是要领走的,那么以后……
以前他俩是因为陆冉才住在一起,现下这缘故没了,又该何去何从?
几日后,薛沐风带回了陆冉的消息。
确实如先前猜测,陆冉外出期间,陆斌将陆冉在外头养人生子的事告诉了陆夫人,陆夫人盛怒之下与陆斌合作,答应帮助陆斌吞了陆家家产,让陆冉有家归不得。
然而陆冉早知陆斌有谋害之心,早有准备,陆斌他们没得意多久就被陆冉制住,顺道将妻子家的财产一块抢了过来。只是没想到妻子竟真能做出□□的事,连累了沉璧等人。
听闻沉璧流产身体大损,陆冉颇为叹息,又听闻李直与穆审言都生了男孩,现下几人平安住在相府,便放了心。接着言道他与三人契约犹在,准备择日接回孩子。
李直与穆审言听完沉默不语,当初想不过借腹生子简简单单,谁料真正经历了一回生产,才明白孩子于自己的重要。看着那粉嫩的小肉团,怎能说分离就分离?
然而毕竟有言在先。
犹豫许久,到底还是要将孩子送出,李直与穆审言只得安慰自己,陆冉家底丰厚,孩子也是陆冉亲生,跟着他,比跟着自己强。
沉璧打定了主意不见薛沐风,因此这些消息都是穆审言和李直带给他的。最最没想到的是,薛沐风居然自作主张帮他赎了身,还不让告诉他,但穆审言思前想后,终究说了实话。
薛沐风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即便如穆审言所言,陆冉迫于景澜的压力,又因为差点连累他们送命心中有愧,恰逢穆审言和李直生了男孩,请求陆冉还他自由身,因此陆冉减了他一半的赎身钱,他还是不相信薛沐风会有钱。
但照他的意思,自己就先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这笔银子,等到当断时,自然会还给他。
此间事了,穆审言与李直请辞,年关将至,他们总不好留在相府。
景澜听了他二人的打算,不过各自回家做从前的营生,便让他们再留一时,至少将身子彻底将养好。还说就算过年也没什么,他没讲究,更喜热闹。
丞相大人如此相邀,两人却之不恭,又怕沉璧一人在此寂寞,便继续住下来,过阵子再作打算。
沉璧在吴大夫的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已能自如下床,但吴大夫说他出于风尘,真想将身子调理好,还要花更多时间和心思。
一日景澜得闲,去椀阁看望沉璧,沉璧正靠在床头看书。
景澜示意他免礼,撑腰坐下,下巴一点床铺上的书,“方才见你如此入神,看得什么?”
沉璧恭敬地递上书本,这些日子以来,他对景澜已从最初的别扭变得十分敬佩信任。
景澜接过一看,是个挺粗糙的本子,没书名,里头的东西排列也杂乱,有文章有诗词,骈散不拘,内容也无定式。随便看了半页,景澜有些意外,望着沉璧道:“你写的?”
沉璧立刻摇头,“我可没这本事,这都是我二哥的诗文,我闲来无事,便翻着看。”
景澜又翻了几页,“不错啊……”
沉璧大喜,“相爷若看得上,还请、还请……”
从未见过如此高兴的沉璧,景澜合上书,微笑,“看来,穆公子无需跟我请辞了。”
立时叫来隔壁的穆审言。穆审言不明所以,进屋行礼后,但见景澜手中握着自己的书,心中惶恐。景澜抬手道:“这是你写的?”
穆审言躬身,“蒙相爷垂问,正是小人所写,粗鄙文字,不堪入目。”
“什么话。”景澜笑起来,“可曾参加过科试?”
“尚未,打算明年参加。”
景澜点点头,“那么从现在到明年科试的这段时日,要你留在府中帮我,你可愿意?”
穆审言不可思议地抬头,沉璧更是惊喜,冲着穆审言使劲儿点头。穆审言这才晃过神来,提衣跪下,“多谢相爷抬举,小人愿意。”
景澜道:“这段时日好好将养,等过几日我闲了,再看看你的本事。”
穆审言垂首,“是。”
沉璧高兴地说:“相爷您不知道,我二哥的本事可多了!除了写诗写文章,还懂兵法,还造了一套行兵棋,很有意思,为人亦聪明稳重……”
穆审言蹙眉制止,“沉璧,相爷面前,我那些雕虫小技……”
景澜丝毫不介意,道:“是不是雕虫小技,也得听完才知道,沉璧且说下去。”
“嗯!”沉璧兴奋地点头,又将穆审言好一顿夸,“不只二哥,大哥也很厉害!譬如二哥那么复杂的行兵棋,只有大哥能做得惟妙惟肖,而且大哥不知是眼睛灵还是鼻子灵,辨方位追踪很在行!”
沉璧说了自出事以来最多的话,穆审言一脸无奈,景澜笑着听,最后若有所思,“是吗,看来穆公子和李公子确与相府有缘,我是万万不能放走了。”
第34章 疑虑
年关将至,孩子即将出世,景澜原该舒心快乐,可整天对着程有那张担忧过度的脸,心中说不出的着急,大冬天竟上了火,面上还得保持平和,实在太累。
而景澜这里一有个风吹草动,程有便如临大敌,亲自张罗着熬下火的粥,又怕食材寒凉,与吴大夫和厨子商量许久,总算议出个合适的方子。
这日二人陪程老夫人用膳,程老夫人见景澜腹部圆隆高挺,心中十分欢喜,可欢喜里又带着忧虑。“澜儿,按时日算,你也该生产,怎么还没动静?而且我看你这肚子,大是大,却还不是生产的模样,会不会……”
程有一头雾水,迷茫地问:“娘,什么样的肚子才是生产的模样?”
程老夫人道:“腹满下凸,呈梨形。”
程有想了想,“是啊,看李公子生产前确实是娘说的那样。穆公子是早产,就不如李公子那时肚子下凸得厉害。而行波你……又与他们二人不同。”
景澜低头看肚子,面色有些黯然,“想必是因为吃了师父给的药,呃……”
腹中猛地一紧,景澜弯腰,皱眉忍痛。
“你怎么了?”程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帮忙,却不知从何帮起,“难道要生了么?”印象中,景澜从未腹痛成这样过。
景澜疼得说不出话,只管摇头,程老夫人亦上前,上下摸了摸,“没到生的时候,怕还是因为上次伤了胎气。有儿,去喊吴大夫。”
“哎!”程有拔腿就跑,景澜反手攥住他手腕,咬牙道:“不必!我好多了……”
程有回头愣愣看着他,景澜疼得发白的脸浮出笑容,“没事,最近已有几次这样,秦太医说,这是孩子正在苏醒,并为出世做准备。”
“真的?”程有大喜。
景澜点点头,“嗯。我搅了母亲的兴致,实在不该。只是现下想回房躺一躺,望母亲恕罪。”
“什么话,”程老夫人转身坐回去,笑道:“你身体重要,快叫有儿陪你回去歇着。”
景澜笑着摇头,“阿有陪着母亲吧,我不疼了,一点路,不碍事。”
“可是……”程有看看母亲,又看看景澜,左右为难。
正巧院门外突然飘了一块蓝色衣袂,景澜扬声问:“沐风?”
人影一闪,薛沐风在院门处立住,躬身,“主人。拜见老夫人,程兄。”
景澜撑腰站起来,“我跟沐风一道回,母亲今日心情好,胃口也好,阿有理应多陪。”
程老夫人点头,“好,路上当心。”
“多谢母亲。”景澜拱手,“孩儿告辞了。”
程有眼巴巴望着景澜出了院门消失不见,才慢吞吞将把目光转回来,程老夫人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他,“哎,辛辛苦苦养儿子,到头来娶了媳妇忘了娘。”
“没有!”程有一惊,委屈地申诉,“只是行波现下……”
“他的产期到底在什么时候?”程老夫人蹙眉,喃喃自语。
程有一愣,程老夫人又道:“按说他应是这几日临盆,怎么完全……”
“行波那回为了救我,差点滑胎,不得已吃了子褚真人急救的药,才会迟产。”
“你懂什么,迟产指的是生产时胎儿下得慢,产程长,并非过了日子还不生!”
“可子褚真人就……”程有一脸认真。
“你难道就不觉得……哎,或许是我想多了。”程老夫人抄手蹙眉,“可我先前问过吴大夫,他说澜儿的胎具体如何他不知道,只诊过一次脉,产期在正月中旬,又说看澜儿平时的模样,除了劳累,倒也不像有大问题。方才我也摸了他肚子,我虽然只生了你一个,可这些年来见过帮过的孕妇可不好,澜儿那肚子……根本不是怀胎十月的样子。况且,他为何如此排斥吴大夫,只叫太医诊治?方才我让你喊吴大夫时,他的阻拦,分明就是害怕。”
程有震惊,“娘的意思是……”
程老夫人连连叹气,“我也没完全的把握,又怕随随便便说出来影响你们小夫妻和睦。可你是我儿子,我怎能忍心看你……有儿你说,他会不会在骗你?”
“骗我?!骗我什么?”
看儿子那懵懂模样程老夫人便一肚子气,剜他一眼,道:“我想,他当初跟你成亲时根本就没怀胎,这孩子是后来才怀上的。”
“怎么、怎么可能?!”程有大惊失色,接着连连摆手,“不、不可能!行波不会骗我!就算他骗我,那他是为了什么?”
“我也是想不明白这点啊。”程老夫人摇头叹气。
“娘你想太多了,行波绝不是那样的人!”程有信誓旦旦,“我俩成亲以来,他对您孝敬有加,对我也很好。怀胎吃了许多苦头,可他从无怨言。近日为了让孩子早点苏醒,他明明很累很难受,却坚持每日行走一个多时辰,而且还与我……行房。我看得出他很辛苦,但为了孩子他都忍了,如果这样您再怀疑他,他……”
“我并非怪责他,我也认为澜儿很好,非常好,只是此事确有可疑之处。有儿你好好想想,你不觉得奇怪吗?”程老夫人苦口婆心,“即便他吃了什么药,可你得知道,瓜熟蒂落乃自然之理,产期怎可拖延?到了日子不生,对大人孩子都很危险。”
程有张着嘴,木木呆呆的,不说话。
程老夫人皱起眉,半晌道:“其实此事不难,请来来太医、吴大夫二人会诊,你想知道的就都能知道了。”程老夫人无奈叹息,“就看你愿不愿这么做。”
程有垂下头,娘说得很对,这些问题确实都明晃晃的,可他都自欺欺人地掩盖了,行波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因为他相信行波不会骗他,行波那样好的人,怎么可能骗他。
他也知道娘这么说是为了他好,可一旦那样做,就代表他不信任行波,行波会生气,说不定还会造成他俩的隔膜。
常言道不聋不瞎当不了家,他……
也不能这样想,总之还没搞清楚状况就乱猜测行波就是不对不该。
而这状况究竟为何,他现下也不想知道。
程有下定决心,道:“娘,算了,我现在什么都不做,只希望孩子平安出生,行波也平安。无论如何,行波怀的是我的孩子,又这么辛苦,我不能再让他烦心。”
“罢了罢了,”程老夫人摆摆手,“你们夫妻俩的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是,只要孙儿平安,大人平安就好。”
景澜说是回房休息,躺上床了却根本睡不着。
他是何等的心思,方才程老夫人的种种,必定已对他有所怀疑,留下程有,恐怕也是要说这事。然而他如今是一点儿应对的精力都没了。
秦太医说胎儿正在苏醒,却十分躁动,要他平和养胎,万万不敢早产,否则胎儿恐有不足之症。这些他都没告诉程有,怕他担心。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师父所言。兵行险招自然收效巨大,但若非有十足把握,则后患无穷。
如今他只要腹中孩子康健,其余一切不再强求,无论如何,都坦然接受。
程有回来后什么都没说,像从前一样,但又有点不同。譬如从前他会不断询问孩子的情况,药效过了没有,是否要看大夫等等。所以景澜明白,不问,就代表着怀疑。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二人除了静等孩子出世之外,事情亦都不少。景澜刚收了穆审言和李直为幕僚,开始交给他们事情做,这两人也确实能干,又很有默契,很得景澜喜欢。而程有也开始为不久后的走马上任做准备,跟景澜学官僚机构制度、为官理事之道、学读书、学说话,不亦乐乎。
他隐隐有些感觉,景澜似乎在教他的事上兴致不高,也难怪,那一套东西本身没什么趣味,景澜临产负担越来越重,像上回那样的腹痛时有发生,程有便尽量少去问他,都是自己学,实在想不通了才会选择合适的时机问上一两句。
然而景澜每每结语都是“现在想不通也没什么,真正上手了,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程有深以为然。
年底天气颇冷,却未下雪,程有与母亲过了人生中最热闹、最富足、最开心的一个春节。节前宫中饮宴,他和母亲居然也在被邀之列,进宫开了一回眼界。
年后没过几日是程有家祭,程老夫人关节上旧病复发必须卧床,祭祀之事便落在程有一人头上。景澜帮他张罗一应祭礼物品,要与他同去,程有立刻摆手不许。
景澜轻笑,“我与你成婚,怎能不去家祭?何况这是第一次。”
“按理来说你是该去。可你就快生了,行动不便,我爹的坟在山上,马车上不去,只能靠走,路途又远又难行,你还是在家休息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礼节一定要守。就当为了孩子,此去一拜,求先祖庇佑。”
“可是……”
“好了,”景澜笑着拉起程有的手,“大夫们都说,产前应多走动。让我去吧,否则我不安心。”
“可是你真的……”程有往景澜肚子上看去,此时却像娘先前说的那样,腹满下凸呈梨形了,“太危险了,不行不行。”
程有认真,景澜更加认真,“我一定要去,就算你不让我去,你走了我也会自己跟上。”
“你……”程有无语,他的行波,何时变得如此任性?
景澜撑着腰在床边坐下,似乎有些生气,道:“我说真的,这次我若不去,心中就像有个疙瘩,不踏实。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况且不过走几步路,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在府中不也是一样走。”
程有还是不同意,可论说话,他怎能敌得过景澜?
于是最终,景澜还是跟着去了。程有脸上挂着近日来最最常见的担忧,景澜倒是轻松愉快。
二人坐马车到京郊,接着步行上山,程有自己背着东西,还负责扶着景澜。景澜便很无奈,他自认虽看起来吃力,但行动依然尚算灵巧。而且程有此前实在言过其实,上山的路已经修得很平整,几条人们惯走的道还专门铺了台阶,除了有些远,一点不难行。
景澜便与程有手牵着手,缓缓前行。
走到据程有说大概一多半的地方,二人找了个亭子休息喝水,程有倒不介意多歇一会儿,景澜却比他心急,不断催他。
又走了一时,景澜觉得肚子似乎有点前所未有的沉重,以为是走路累的,没太放在心上。又向上一阵,腹底开始发硬,缩痛渐起。景澜抿唇忍着,看来是真的来了。
今日天气晴好,景澜看了看太阳的高度,心中默默记下。等到下次痛的时候,再看一眼太阳。看着看着程有发现了,便问景澜总看太阳,是不是累了、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