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右相是我妻(13)
苏姨、浮光和沉璧大惊。
如想阁姓陆,陆氏家底十分丰厚,名下产业众多势力庞大,因此才敢从事烟花买卖,而且但凡开店必是本地一流。
陆氏家业由兄弟俩打理,弟弟陆斌负责在外打理生意,哥哥陆冉很少露面,多在家中运筹帷幄。他们知道陆斌是二东家,可大东家从不出现,他们也就省掉了那个“二”,东家东家叫习惯了。
不想今日大东家陆冉竟亲自驾临;本以为陆冉起码是知天命的年纪,不想看上去如此年轻;更不曾想……陆冉竟就是那位让浮光和沉璧同时有孕的恩客!
见礼完毕,苏姨上前做小伏低地一揖,“浮光与沉璧二人,还请大东家示下。”
自进门就一言不发的陆冉又将垂首站着的浮光与沉璧看了看,“你二人年纪都不小了吧?今后有何打算?”
沉璧心中一震,这……是要把他扫地出门?放在勾栏中,他年纪是不小了,但目前尚能做得如想阁的顶梁柱,除过薛沐风闹的那次,也没少赚银子,应该不会啊。
浮光也一脸恐惧,只听苏姨道:“浮光与沉璧同岁,今年二十三。以后……”
陆冉点头,“二十三,在这一行里可算元老。再过一年,身子便不合适了。”
苏姨面露忧虑,陆冉说的是实话,这一行吃得是青春饭,十六岁到二十一岁最佳。像浮光、沉璧这样过了年纪依然当红的,只因经验丰富、名声在外。到了二十四岁,身体便不合要求了。虽说有人爱年纪大的,但不是主流。现下阁中也开始培养新招牌,浮光与沉璧顶多再撑一年,必定退位让贤。但也不急在这一时,大东家到底……
陆冉淡淡道:“你二人在我如想阁中贡献不小,如今便多给你们一条出路。”
此行当之出路,好一点的是从良,遇上个真心相待之人,一生有个依靠;要么是被掌柜或东家看中,作为掌柜候选,可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若往惨里说,那真是要多惨有多惨,不胜枚举了。
“我陆家家大业大,可子息单薄。你二人是我看着培养起来的,都很和我心意,因此,并未事先言明就让你们怀胎。”陆冉一顿,“当然,我亦不会让你们白白生养陆家骨血。”
沉璧与浮光一对视,这什么意思?
“你们尽凭自愿,如果不愿生养,就此落了胎儿,除相应养身的费用之外,还额外有赏,日后在如想阁中一如往常,毫无计较。若愿意生养,则立刻离开如想阁,相应事情我会安排好,决计不让你吃亏。日后若生女,陆家供养你父女一生衣食无忧;若生男,孩子归我陆家,除金钱外,你有任何打算,只要在我陆冉能力范围之内,都会帮你办到。譬如想赎身落户、开店,甚至其他城镇陆家馆阁的掌柜执事等等,都没问题。”
沉璧与浮光总算明白了。
可是子息单薄为何不多娶几房妻妾,却要从他俩身上下手?听这意思,似乎是答应与不答应都有好处,可东家怎会单单让他们占便宜?更何况生养之事对他们来说,怎么都不像是喜事。
二东家陆斌如平素一样,笑呵呵开口:“此事甚大,浮光与沉璧下去好好考虑,三日后给答复。但出了这个门,便不许透漏半个字。”
陆斌笑面虎的绰号沉璧与浮光再清楚不过,连忙应“是”。
“也得记住,东家看得上你们,不会亏待你们。”
苏姨立刻眉眼一弯,圆场道:“浮光、沉璧,还不快给两位东家行礼,谢过两位东家!”
沉璧与浮光连忙跪下道谢。
陆冉仍旧面无表情,微点点头,便挥手让二人退下。
出了门,二人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心事却各自不同。
第21章 逃离
沉璧是个没甚大追求的人,沦落风尘,能够衣食无忧终老一生就算好了。因此他平时不断攒钱,尽量跟掌柜和东家处好关系,只为下半辈子不要太惨。
但自打遇上薛沐风,内心深处就有了个连他自己都不愿触碰的念想。
如若有一天,他赎回自由身,恰好薛沐风也不嫌弃,对他也有那个心意,他能伴在所爱之人身边,无论境况如何,他都甘之如饴。
但他更清楚地知道,这是奢望,是幻想。
一个千人压万人骑的娼妓,怎能配上相府的贵人?因此只要薛沐风对他有一点好,他便觉得夫复何求。可当如今陆冉这样说,他不得不提前做出选择时,薛沐风的身影还是不受控制出现在脑海中。如果不答应,他维持现状,今后仍旧迷茫;如若答应,他便走上了一条离薛沐风越来越远的路。
……怎么办?
不如放肆一次,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吧。
主动去找薛沐风,这是第一次。
即便旁人都知道他俩不清不楚的关系,沉璧仍有自知之明。薛沐风来找他可以,他却没任何去找薛沐风的资格,于是他只走到相府附近便停住脚步。
不能直接上前说明身份和来意,他只在相府门前徘徊,要么等着薛沐风出门,要么……相府守卫眼睛何等雪亮,断然不会放任行迹可疑之人,向府中禀报时,也许薛沐风就会知道。
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相府守卫也确实注意到了他——长相穿戴那样扎眼,又绕了半个多时辰的圈子,不注意都不行。可他失算的地方是,薛沐风根本不在京中。
景澜也不在,守卫便将此事说给管家,恰巧程有正与管家说话,听说门口有可疑之人,联想到近日越发紧张的局势,决定去看看。
一出门他怔了,原以为可疑之人必定形容猥琐鬼鬼祟祟,谁料此人相貌出众身段绝佳,衣着打扮更显风姿绰约,密探的话,不该是这个样吧?
难道是美人计?迷魂记?
但他就这样四处绕圈,或者到对面街上的小摊门面里逛一逛,能玩出什么花样?
程有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打好主意上前,“这位公子在相府门前徘徊许久,不知有何要事?”直接问他,且看他如何应对。
沉璧转过身,上下一扫程有。他阅人无数,眼光自然雪亮。程有虽穿着主人家的服饰,可神情诚恳老实,气势也不够。此人……当可说实话。
于是他拱手一礼,“这位老爷,我来找人的。”
程有一愣,“找谁?”
沉璧低头一顿,复又抬起头,“我找薛沐风。”
程有更愣,“你找他……你是何人?”
沉璧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程有看他的样子挺诚实,得不到答案时又挺可怜,于是好意道:“薛兄弟不在府中,你……”
“他不在?”沉璧抬起头,“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程有一惊,这架势,仿佛是有大事。
“他……”程有挠头,“他不在京城,外出办事了,不知何时回来。”
“他不在京城?!”沉璧上前一步,就差抓住程有的袖子摇晃。程有赶紧后退,对着那双不可置信的漂亮双眼大力点头。
“相、相爷派他出门去了。”
“这样啊……”沉璧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上天给他的命。
“如此,多谢。”
转身要走,突然又回过头,面无表情道:“薛沐风回来,别告诉他我来过。”
程有下意识点头,转念又想,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想说也没法说啊。那人离开的背影单薄且孤独,方才听说薛沐风不在,也只是一瞬惊讶,接着就平静了,面如死灰的脸上,甚至有绝望。看样子他似乎和薛兄弟很熟,但为何从没听过薛兄弟说过?
程有满脑子不明白,莫名其妙往回走,正见景澜的官轿停在门前,他立马迎上去。
景澜下轿,看着沉璧离开的方向,“方才那位公子……”
“你看见了?”程有兴致勃勃地解释,“听说他形迹可疑,我就出来看看,原来是找薛兄弟的。”
“应是如想阁的沉璧公子。”
程有一愣,接着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薛兄弟真的跟那传说中的花魁相熟!以前他都以为是景澜打趣他!难怪、难怪那人长得那样好看,单论五官的精致长相的美貌,比行波还好,但……高华稳重的气质却是远远不及,行波,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又好看、又有气韵风骨、又令人感到十分舒服的人。
景澜却不知道程有正在心里大大地夸赞他,只是问:“他找沐风何事?”
程有回过神,一拍脑袋,“哦,忘问了。对了,他还说如果薛兄弟回来,别跟他说这事。”
景澜蹙眉,“怕是有事。可惜……”
薛沐风和沉璧走到了哪一步,他不知道;薛沐风对这段关系到底是什么态度,他也不知道。如今薛沐风不在,他就算想管,也无处着手。何况眼下的事压得他喘不过气,今夜给薛沐风修书时捎带提上此事,怎么处理,看他自己吧。
沉璧回到如想阁,这几日东家特许他不用接客,好好考虑。的确,他是该为自己好好谋划了。
华灯初上,如想阁歌舞升平,喧嚣调笑。觥筹交错。甜言蜜语是假,寻欢作乐是真。譬如他和浮光都不接客,也没见客人们有多少不舍与留恋。苏姨新教出来舞姬才十七,杨柳身段,媚眼如丝,惹得多少客人急红了眼,争相抢要。
寻欢作乐当然越年轻美貌越好,此时此刻,又有几人记得他沉璧一丝一毫。
青幔团裹的雕花大床,他曾在上面伺候过客人无数,却从未与所爱之人有过片刻欢愉。
也对,他这样的身子,有几个正经过日子的人愿意触碰?
望着流光溢彩的京城街道,听着外间的欢声笑语,他曾穷困潦倒地哭过十五年,又虚情假意地笑了八年,真的倦了。
以后的日子,让他平平淡淡、安安分分地过吧。
想起三年前山那个雪夜山洞里,能得一夜真情,足矣。
三日后,沉璧表示愿意为陆冉生养孩儿,浮光却相反,即便年纪渐长,也只愿留在如想阁中。浮光性急,嘴上也不饶人,可沉璧知道他亦是个聪明人。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一定有属于他的、不为人知的原因吧。
沉璧突然隐退,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自然震惊,大家都猜测一定跟怀胎的事有关,却不知为何浮光和沉璧结局不同。苏姨传东家的话,让阁中所有人闭紧嘴巴,众人这才偃旗息鼓。只知道与东家有关,的确不是他们能八卦的了。
收拾东西时,除了银票银两与必备的衣物,沉璧只带上了布老虎与泥塑四圣兽,行装轻便。
上了马车,见陆冉坐在里面,沉璧行礼后,便坐在一旁默默不语。
“我想问问你做此选择的原因。”陆冉道。
沉璧垂首,“以往的日子过得倦了,想重新开始。”
“哦?”陆冉似乎来了些兴致,“以后想做什么?”
“还没想好。”沉璧一脸恭顺,“想好了自会告诉大东家,请大东家裁定。”
陆冉点点头,“我送你去的别院清静雅致,很适合安胎,也有专人照顾你。你平时需要什么,吩咐他们便可。只是下人不多,若你需要,也可以再添。”
“多谢东家,沉璧没什么要求,但凭东家的意思。”
陆冉难得地微笑,“都说浮光性烈喜张扬,沉璧和顺解人意,果然不假。”
沉璧头垂得更低,“东家谬赞。”
“那别院中还有两人与你一样,平日里可互相照应。只是四处走动不要太远太勤。”
沉璧听得意外,还有两人?与他一样的出身么?而且……是要限制行动?不过也对,让人帮他生孩子,的确得保密些。
路上沉璧不敢开窗看外面,按时间算,如果没有刻意绕路,该是京郊了。停马下车,果然是郊外依山傍水的景致,令人心旷神怡。
走了没几步,小路尽头豁然开朗,面前一汪湖水上石桥曲折,石桥那头有个不大不小的庭院,灰瓦白墙、简单大方,看得人十分畅快。周围树木繁茂翠□□滴,庭院就仿佛绿色拥裹中的一颗明珠,水下倒影绰约,更添几分生机情趣。
世外桃源一般,好像人间已然将它遗忘。
“就是这里。”
陆冉在前头开路,沉璧跟上去,心情有点复杂。
进了院门,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迎上来,向陆冉见礼后一看沉璧,拱手道:“这位就是沉璧公子吧,里面请。”
又有下人伸手接他的东西,沉璧从善如流地递过去,道声“有劳。”
他明白来此不是享福的,真说起来,恐怕庭院里的下人比他身份还高,至少……比他更像个人。
陆冉在厅中主位品茶休息,沉璧呆呆坐在一旁。管家说房间准备好了,请他去看,他便跟着认了认路。期间一直有些恍惚,处在这陌生且犹如牢笼一般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选错了。
再入大厅,里面多了两人,左右各一个坐着,正与陆冉说话。
陆冉见沉璧进门,便道:“你们认识一下,这位就是沉璧。”
沉璧抬头一看,已经站起身的二人,腹间都挺着,已然四五月大小。
沉璧打量起同命相连的这两个人,左边那个身量颇高,眉清目秀,书生模样,大约而立之年,十分稳重;右边那人虽也穿着长衫,但身材结实粗犷,孔武有力,粗眉大眼,像个武人,或是生意人,年龄也在三十上下。
那两人也看沉璧,他的模样身段,无论走到哪里都让人惊叹。
书生首先说话:“原来这位就是京中闻名的沉璧公子,在下穆审言,幸会幸会。”
右边那武人跟上说:“在下李直,木子李,横平竖直的直。”
沉璧立刻也回一礼,“穆公子有礼,李公子有礼。”
穆审言微微一笑,李直也点头示意,沉璧觉得这两人挺好相处。譬如穆审言先头说他在京中闻名,不见一点鄙夷与异样,坦荡自然,让人心生好感。
于是他又道:“沉璧初来乍到,还望两位多多照拂。”
穆审言笑道:“照拂不敢,日后你我同住一个屋檐下,互相照应,理所应当。”
李直看看穆审言,看看沉璧,又点了点头。
这就算认识了,陆冉在场,他们不便多说。好在陆冉问了几句穆审言和李直的身体状况,又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沉璧松了口气,这位大东家虽然说话和气,但总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沉璧新来,午饭为他接风,做得十分丰盛。三人边吃边聊,沉璧忙问:“东家……我是说陆冉,他常来吗?”说过几句话后,甚至是一见面他就能看出,这两人并非同行。
穆审言笑着摇头,“陆老板基本不来。”
李直跟着点头,“第一次他送我过来,没过几日又送了审言来,再就是送你来。”
沉璧明白了,看来还真就是东家说的那样,交易而已。
穆审言又道:“其他地方有没有我不知道,这院子至多住四个人,此事陆老板又不能闹得太大,因此我想近期内不会再有人。”
李直又跟着点头,穆审言看着他笑,李直似乎有些尴尬,加了些菜到穆审言碗里。
沉璧不再言语。其实他很想知道,穆审言与李直为何明明与自己不同,还会被陆冉要求做这样的事?而且他俩看起来都毫无抵触,随遇而安。
穆审言又道:“沉璧公子会来,我倒意外。”
沉璧思量着说:“我……这样的人,能从那地方出来,日后安安稳稳过,就不错了。”
穆审言不以为意道:“虽说是风尘之地,可沉璧公子美名远播,必是有才之人。其实人与人哪有什么差别,譬如你我三人在此,还不都一样么?”
李直再次点头,“对,审言说得对。我们……不会看不起你。”
穆审言噗嗤一笑,“说的什么话,当心沉璧公子看不起你这个老粗!”
李直脸色微红,沉璧也笑了,又感叹道:“沉璧多年来听的都是虚情假意,今日李公子快人快语,真心对待,让沉璧感动。”
穆审言看向沉璧,“既然如此,我们就直呼姓名,公子公子的,叫着多累。”
沉璧认真地点头,穆审言又问:“陆老板没跟你说过此事的情由吗?”
沉璧摇头,“东家的事,我们自然不敢多问。”
穆审言一脸不在意,“大概正因你们在他手下,反而不知。其实也没什么,只因陆夫人家中背景颇大,陆家有如今的家业,有不少是靠着陆夫人。可惜陆夫人有不孕之证,多年治疗无果,偏偏陆老板碍着陆夫人家里,娶不得偏房,因此想这个办法。”
“我还听说,陆夫人生不出孩子,又不让陆老板纳妾,是有意在日后把陆家产业收归本家所有。”李直接着补充。
沉璧听得瞪大眼睛,“原来如此。”
难怪要让他们住在这偏僻之处,还不能常常外出。
“说说而已,”穆审言随意道,“我们只过自己的日子,其他想管也管不到。”
沉璧深以为然,在这世上,众人想尽办法,不过都为明哲保身。
又过了些日子,沉璧与穆审言、李直更熟络了些,才知道原来穆审言曾是陆家的西席先生,李直是个木匠兼猎人,经常做陆家的生意。两人曾经或是自己或是全家都受过陆冉陆斌的大恩,这才在身无牵挂之时,为报恩,答应为陆冉怀胎生子。事后自然也会有相应的好处,至于是什么,沉璧没问。
抛开以往的声色犬马,过上平淡的生活,虽说沉璧怀起孩子比普通人辛苦些,但好在住所清幽,供养上也很周到,尤其有穆审言与李直这一文一武、一粗一细的二人诚心相待、相互照应,沉璧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