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然解这痛楚,还需佐以丹药。这样吧,我先替侯爷解了穴道,丹药今夜奉到府上,如何?”
“沈墨山,你若敢玩花样……”
“欸,侯爷说的哪里话,沈某与侯爷如今休戚相关,等着一同发财,怎会让侯爷贵体欠安?”
……
我留心听着外头动静,分了神,身上苦楚却觉得好受许多,待到听得沈墨山得意大笑,萧云翔充满恨意地道:“后会有期”时,栗亭已经施针完毕,大汗淋漓地吁出一口长气道:“总算好了,不负所托。”
我早已被折腾得精疲力竭,却犹自苦苦支撑着望着窗外。栗亭替我和自己擦擦满头大汗,笑道:“想来那位耀武扬威的侯爷铩羽而归了,我去唤东家进来?”
我急切地点了点头。
栗亭微微一笑,推门出去,不一会,一人奔入,我睁眼一看,正是沈墨山。
他笑吟吟看着我,轻声道:“小黄,我回来了。”
我伸出手,他脸上掠过惊喜,大踏步走了过来,握住我的手柔声问:“身子觉着怎样,要什么?”
我颤抖着手,啪的一下甩开他,恨恨地道:“沈,墨山,你,你好本事,漕运,盐务,你官商勾结,中饱私囊,真是好本事……”
沈墨山愣了愣,道:“都听见了?”他笑了起来,道:“官商不勾结,如何赚大钱?”
我眼前发黑,涩声道:“既如此,又何必哄骗我?”
沈墨山奇道:“我何时哄骗你?”
“你要漕运,要盐务,如何,能与萧云翔撇开关系?利字当头,又如何肯为我杀了他而断,自己财路?”我不知为何,明明并不信他真会为我报仇,却在陈述这一事实时,却满心苦涩。
他顿了一顿,随即哈哈大笑,揉揉我的头发道:“小傻子,我说你脑瓜子不灵光吧?果然如此。”
他又笑又摇头,坐下来道:“你道萧云翔会老老实实遵守那张劳什子协议?那是他被逼无奈性命攸关时写下,于他是奇耻大辱,怎肯还让我赚钱?若我所料不差,他回去定是倾尽全力上奏朝廷给我安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大批顺天府衙役来尽数将我京师的铺子封查,既而悬赏于我。”
我心中一惊,道:“怎会?”
“怎么不会?萧云翔心眼比针眼还小,”沈墨山微笑着道:“此刻只怕恨我尤甚于你。所以如今风紧,咱们得赶紧扯风撤了。”
虽说一切是这男人自愿,但累人散尽家财,亡命天涯,我久已冷漠的心,忽而涌上一股歉疚来。
沈墨山叹气道:“小黄,我可是为了你变成一枚穷光蛋,京师十九处买卖不消说定是没了,南边的铺子,恐怕也趁早要关门大吉。可怜我半生经营,这下得罪权贵,只怕连顿安稳饭,都未必吃得上喽。”
我有些不安,挣扎着终于道:“我,我还有些积蓄,在景炎那,吃饭,还是不成问题……”
“真的?”沈墨山立即眼睛变亮,握住我的手恬不知耻地道:“那我日后可得靠你养活了。”
我睁大眼睛看他,忽然从他的眼睛里品到一丝狡黠奸诈,立即明白上了他的当,怒道:“沈爷何等人物,哪里需我这等人养活。”
沈墨山嬉皮笑脸地道:“哪里哪里,我如今生意尽失,万万比不上你。小黄,大丈夫一诺千金,你可不能反悔。”
第20章
不出三日,顺天府便以窃人货殖、欺诈官府、私卖大内用物等罪名发衙役护军将我们栖身的杂货铺围个水泄不通,因忌惮沈记伙计身手,甚至调用骁骑营一百个弓箭手早早占据有利地形,一声令下后攻入店铺。在遍寻不获一干首犯的情况下,京兆尹大怒,命人查封沈姓无良奸商名下买卖共一十九处,并发榜文广布四海,缉拿首犯沈墨山。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沈墨山就在我跟前,抱着琪儿玩耍,逗得小孩咯咯大笑,清澈童音响彻云霄。
我们连夜辗转出京,行了大半日的车程,当在京郊,但我由始至终呆在车内,车马劳顿,我才将养得好些了的身子受不住颠簸,一路上昏昏沉沉,上下均需靠沈墨山抱着,待睁开眼,已然到得太白山旁支太封山下一处别院。
这一日,我身子好转,能撑着慢慢走出房门。沈墨山在回廊处设了躺椅,将我半抱着扶了过去,又把琪儿带来,缠着我玩了半日。我才发现,原来身处的这所别院气势何等恢弘。整个建筑依山而建,引山涧传流而过,绕宅蜿蜒,自成水池,其余亭台楼阁,风雅古朴,粗看浑然一体,仔细琢磨却连一草一石皆有妙处。
我看得暗自叹服,想来当年,建这样的地方,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我问过沈墨山此乃何处,沈墨山嬉皮笑脸地答:“这是我一位长辈的产业,谁让我没出息,混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这会客栈旅店可哪也住不起,又不能委屈你,没法子,只得先来投奔旁人,白吃白住一段时日再作打算。”
我心里狐疑,这别院已然如此雅致,倒得有什么样的主人方配得上?这位主人若身份不凡,则无论牵扯到庙堂抑或江湖,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拜见此间主人?”我犹豫着问。
沈墨山眼睛一亮,问:“小黄,你真想拜见?”
我莫名有些尴尬,呐呐地道:“我只是不忍见你被扫地出门。”
沈墨山笑了起来,凑上来摸摸我的头发,道:“放心,老家伙们都出去云游,这宅子现下空着也是空着,不住白不住。”
我叹息道:“这园子布局巧夺天工,真乃神仙胜景。”
“你喜欢啊?那多住些日子好了。”他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你是不晓得,这宅子就是中看不中用,一年下来,开销银子不知多了多少,今儿个要修房顶,明儿个要粉刷墙壁,要不就是古画翻新,要不就是重新置办灯烛细软等物,哪一项用度不是从我手中的账本划出去?过日子嘛,种那些个不着调的奇花异草干嘛?瞧瞧,”他手指廊下一盆绰约幽香的兰草道:“那叫紫兰草,原不算金贵,却来自南疆深山,移植京师就显得贵重,而且还容易死,种这些玩意,真真吃力不讨好。”
我垂下头,轻声道:“但香气悠远,很好闻。”
沈墨山笑道:“那容易,回头我让人给你做这种草的香囊,你随身带着,想怎么嗅便怎么嗅。”他在我身边坐下,不胜感慨地道:“要叫我说,这地方开两亩良田,种些瓜果,饥馑不愁,自给自足,多好。”
如此蓬莱仙境,他竟想种菜,我忍不住莞尔,问:“那可需要养些鸡鸭?”
“甚好,”沈墨山来劲了,坐直身子唠唠叨叨道:“还可养猪,池子里放鱼,对了,还养些小鹿小兔给琪儿消遣,后院再备几匹马,这小子还能学些骑射功夫……”
我听得愣住,这话里的意思,倒仿佛有长长的几十年,要一起过一般。
但我却比他明白,人生到底是朝不保夕多点。
我默然不语,却听忽而传来一声洪亮笑声:“小山,你又胡扯什么?真有这胆子,当着主子们的面说去,背地里嘀咕算什么男人?”
说话间,一个脸色红润,身材魁梧的老者大踏步过来,沈墨山笑着站起,态度间竟然多了几分恭敬,迎上前去道:“邬大叔,您说您都几十岁了,怎的也不耳背眼花些,跟耳报神似的,偶尔也让做小辈的放肆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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