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山默然不语,但脸上已无适才的狂怒。
我趁热打铁,低声道:“等我回来,我会回应你的心意,好吗?”
他眼睛一亮,终于转头,问:“真的?不哄我?”
我点头道:“真的,不哄你。”
他猛地将我抱入怀中,哑声道:“我怎么舍得。”
“我现下不是以前的易长歌了,”我拍着他的背,轻声道:“现下我有你要牵挂,还要看着琪儿好好长大,我怎会处处拼命,不计后果?”
“傻子,你有我啊,这天底下还无一人我动不了!”他霸气十足地道。
“就因为如此,所以我不想你相助。”我靠在他胸膛上,微笑道:“你待我如此的好,我不忍再用你,却也不想给你惹麻烦,更加不愿你卷入我昔日的事中。那都不是什么好事,我想,若有福气,我想斩断过往,干干净净跟你站在一起。墨山,我也是男人,不需你藏着护着,我的事,我也想自己解决。”
“可我心疼,”他闷闷地道:“花了好多银子才养得你略有起色……”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你之前,我照顾自己也做得很好。”
“好个屁!”他松开我,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瓷瓶,递给我道:“罢了,你若一心想走,我也拦不住,这里尚有三颗‘思墨’,也即上回我给你用的,能起死回生的灵丹。你收着,不许推,好歹让我放心些。”
我收下瓷瓶,此时马车外一声长啸,赶车的车夫道:“沈爷,前头有辆马车横着堵住路。”
我心下一惊,忙掀开车帘,却见前面马车前景炎一身劲装,后面随着四名护卫,正蠢蠢欲动。景炎当年转攻的是天工物理,于机关等颇有领悟,这个架势,那马车定然暗藏玄机。
我立即出声喝止,转身对沈墨山道:“我走了。”
沈墨山面沉如水,猛地一把将我扯入怀中,当着景炎的面狠狠吻了过来,直要将我揉碎一般噬咬亲吻,待放开时,两人呼吸都乱了。沈墨山咬牙切齿地道:“记住,若无全须全尾地回来,我便将小琪儿那小东西大卸八块,明白了吗?”
我微微一笑,跳下车,朝景炎走去,终于回头,看那男人最后一眼,笑道:“墨山,保重。”
第25章
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异域殊方兮,环海之内。达观谁寓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
我掀开车帘,默默注视车外。
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泉水蜿蜒流过整个榆阳城,家家白墙黑瓦,门前垂柳婀娜,墙头廊下,常有鲜花一簇,溢出门外来。榆阳城北靠幽崖雪山,临近南疆各地,四季如春,多有奇花异草斗艳。城内多有南疆蛮夷迁徙至此,与天启朝其他地方风土迥异。街上处处可见长裙狭窄,衣袖短小的异族女子腰肢摇曳;或头缠白巾,耳垂大环,背着背篓带着佩刀的异族男子大步流星。
天启朝南武林总盟,便设在此地。
所谓南武林,其由来可追索至南疆大乱之年,榆林城首当其冲,险些遭异族侵占洗劫,幸而有少年英雄挺身而出,率领一众武林人士加入伐蛮大军,与朝廷兵马相互呼应,才令这古城逃脱一劫。其后那少年英雄更联络南疆各部落头人,说服州府开放布市,容许易茶易物。经过多年经营,此地早已夷汉一家,南疆各族头人子弟得以入官出仕,而那少年英雄更是娶了一位异族女子为妻,传为一时佳话。
为了拉拢威慑,南武林总会自战乱后并未解散,南武林被皇上嘉奖为“忠义之师”,那少年时任盟主,更是被敕封为“忠义伯”,世袭罔替,并赏府邸官衙,庄院良田,比之京城一般宗室子弟,还要风光豪华。遇到大事,榆阳城州府官员要还得请忠义伯共商,忠义伯的折子,是可以上达天庭,无需经御史台上书房,直呈圣听。
但南武林在江湖中地位很高,除了冲着皇家恩典外,另一个主要原因,便是代代忠义伯,均为武功高强,义薄云天的大侠,于国难时能扶颠持危,于平素里却又急公好义。在武林中倡义举勇,慷慨解难,在庙堂上却也能仗义执言,为民请命。
这样的人家,这样的风骨,由不得整个南武林对其唯马首是瞻,心甘情愿,奉忠义府主人为南武林盟主。
从第一代忠义伯开始,便有了一个规矩,每十年举办一次英雄会,广邀天下英雄豪杰,名宿耆老,大家一起切磋武艺,互通有无。这个集会因为在榆阳城举行,榆阳又多花卉,因而又有“万花英雄会”之名。
英雄如名花,一技倾天下,这场盛会,渐渐成为少年人长见识、青年人展抱负、各派长辈们联络感情、共谋武林大事的好去处。
万花英雄会一开,天下英雄莫有不来。
我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由于英雄会举办在即,忠义府财大气粗,弄了一个庄院,专门款待各处来的江湖成名人物并门下弟子随从。饶是如此,却仍有许多人不够资格或来得晚了,住不进庄院,这下城内大小客栈便尽数爆满。配戴兵器,气势汹汹的武人随处可见,用各地口音呼朋唤友喝酒猜拳的嘈杂声、切磋武艺的叮当声、看不顺眼互相骂娘动刀子的噼里啪啦声,整个榆阳城,倒平白热闹了许多。
热闹得,仿佛江湖之气,扑面而来。
街上人一多,我便放下车帘,只安安静静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景炎在我身旁微微一笑,问:“累吗?我已命人先行租下一处小院,不若去歇息,我自己去便好……”
我睁开眼,摇头道:“不,若来了此处而不去见他,他知道了,又该暗自难过。”
景炎脸上现出恍惚的笑,道:“他最心疼你,若知道你累了,自然会先要你歇息。”
我看向他,分明已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只是目光柔和中,却蕴含经年离散的哀恸。
曾几何时,他变成这个样子,我还记得当年这双眼眸分明那帮清澈,如见底的溪流,总转动透明的光。
“怎么如此专注看我?莫非我脸上开了花?”景炎回过神来,冲我一笑问。
“不是,我在想,你当初进谷来的模样。”我忍着笑,道:“明明张着一张文静腼腆的脸,却偏偏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调皮,你那时候整日嚷嚷要做一个能坐人的纸鸢,等做出来了,就带我们飞上天。”
景炎笑道:“可不是,旁人都道我是痴傻,唯有你问过我,那做出来了,可不可以带你们飞。”
我呵呵低笑,道:“那都是哄你的,其实那会我心里想,这小子脑门铁定叫马踢过,小疯子赶紧打发了要紧。”
景炎瞪了我一眼道:“我就知道,你打小就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只有罄央哥真心待我,说了喜欢我做的东西,便是真喜欢。”
罄央的名字,便如此突如其来被提及,我们两人,都微微一愣,我脸上浮上一丝苦笑,他则目光又变得迷离,沉默了半日,我幽幽地道:“真是,不知他怎样了。”
“一定很好,”景炎抿紧嘴唇,斩钉截铁地道:“一定会很好。”
我点了点头。
马车驶入巷子,又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眼前骤然开阔,却原来榆阳城城内便有山有水,此刻我们到得其城北一处小石头山前,景炎命属下停稳了车,抓住一个包裹,打开车门率先跃下,竟然有些迫不及待,连回身扶我都顾不上。我笑了一笑,抱住车内的七弦琴,慢腾腾地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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