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山?”我迟疑着问。
“是,是我。”他紧紧抱着我。
我痛苦地闭上眼,嘶喊道:“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休想!”他怒吼着,板正我的脸道:“老子花了那么多心血,砸了那么多银子在你身上,你敢说让我杀了你?你敢撂担子?你他妈是我的人,听明白没有?老子没说你能死,你他妈休想死,你休想!”
我哭得一塌糊涂,哽咽着道:“杀了我,太难过了,杀了我。”
“我知道,”他把我紧紧抱住,哑声道:“我知道很难过,但咱们得熬着,熬过去了就好了,啊,乖,我陪着你,咱们一起熬着。”
我愤恨起来,道:“熬个屁,你他妈自己试试,我熬不住,太难了,你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
“难也得熬!”他怒吼一声,道:“过了这个坎就好了,啊,你熬过了,咱们就能和和美美在一块了,啊!你不想吗?跟年画上一样的好日子,你不想吗?!”
我一愣,瞬间大哭起来,揪住他的衣襟,断断续续地道:“你不能骗我……”
“不骗!”
“真有好日子在前头?”
“有!”
“我没那个力气,等不到……”
“放屁,你有的,”他一面亲我,一面哽噎着道:“你是谁啊,你是手无寸铁却敢单枪匹马杀了天潢贵胄,武林盟主的易长歌啊。”
第57章
如此惨痛的经历,我想我这辈子,宁死都不愿有第二遭。
野兽一样地哭嚎,嘶吼,丧失神志地抓爬、撕咬,幻象叠生,心魔盘踞。看到的,全是想也不敢想,平时隐藏在心底深处不堪回首的过往,听到的,有逝去亲人的哀号,有厉鬼索命的哭叫。
到了后面,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最艰难的几日,只记得在无边无尽的痛苦挣扎中,有人一直一直陪着我,一直一直在我耳边说话。
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尽说些琐碎到不能再琐碎的小事。
什么冬天去榆阳城买个小院,要带池塘那种,池塘上铺一道卵石路,一边养鸳鸯,一边养野鸭子。
什么墙不要刷粉白,要浅黄,这样映着太阳,暖融融的,瞧着心里也亮堂。
什么院子后要围个马槽,不养马,要养小鹿小兔之流,没事命人赶到院子里,好让小琪儿练弓箭。
什么内院里要种好大一株榆钱树,待榆钱熟了,还能蒸榆钱饭吃。
点点滴滴,锲而不舍,硬是在那浓稠得化不开的苦痛中,生生挤进来一丝甜意,听得我心底莫名安静下来,像春风吹过的土地,再贫瘠,却也在土层底下,有些种子,要破土而出。
真的吗?
我紧紧攥紧说话人的手,他更用力地回握我。
只要活着,就能成真。他如是说。
真的吗?
我仍然不能相信,我从没过过那样的日子,我不知道怎么去过,实际上,我从没想过,自己有那个福气去过。
信我。他紧紧抱住我,手臂的力气,大得仿佛想将我嵌入身体之中,又仿佛下了大决心,无论谁来,无论何事,都绝不放手。
我发着抖,紧紧抓住他,如同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暗夜中紧抓住那微薄的希望,在熬不过去的时候,攥紧他,咬他,在他怀中哭泣嚎叫呻吟,似乎这样了,便能减轻痛楚,便能继续挣得熬下去的希望。
或许是可怜见,这样暗无日的戒药捱过了数日,我的身子终于不堪折腾,陷入彻底的昏迷中。
这实际上是凶险之兆,倘或我神志清楚,熬过最后那段时间,便有望恢复。
但因为我先前心脉大损,药性发作之猛已超出身子承受的负荷,终于在极度难耐中,我的心脉比的意志先行溃败。
后来听说,有一度的心跳已然停止,脉搏也全无声息。
自然吓坏一旁守着的众人,但于我,却是好事,在昏迷中,我再不用受那般千针齐扎般的痛苦。
不知沉睡多久,我仿佛被放置在一片炙热的火炉上熏烤,但身上覆盖的,却一是层厚厚的冰雪。
刺骨的寒冷与火烧火燎的炙痛诡异地并存,终于化为强有力地一道气流,冲向心脉郁结之处。
我情不自禁,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随后,软绵绵地倒在一个人身上。
有人拿丝绵蘸水,轻轻沾湿我的唇,我嗓子里渴得难耐,却嫌水滴太少,急着要喝水,恨不得痛饮,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在叫嚣着干渴焦灼。
这愿望如此之大,竟然令我冲破重重迷雾,大喊一声,我要喝水。
我以为我是喊,但听起来,却微弱遥远,嘶哑难听。
有谁欢喜地高叫一声,摇着我的胳膊,问:“你要什么?长歌,你大声说。”
喝水,喝水,我要喝水。
我想回答,但用尽力气,却只得弱弱的声音:“水……”
“好,马上给你,你等着,等着啊。”
周围一片闹哄哄,仿佛围不少人,片刻之后,有谁又用丝绵轻轻滴水喂我,我贪婪地长嘴去接,不够,这么一点怎么够?
“这么喂不够。”一个熟悉的低沉声响起:“栗亭,把水给我,我来。”
“东家,你就别逞能了,才刚损耗大半功力,歇着去吧。”
“歇着也不能立即就把内力补回来,给我,少废话。”那声音喝道。
片刻之后,有谁小心翼翼抱起我,有勺子贴近的嘴唇,那人柔声道:“小黄,张嘴,我喂你喝水。”
我依言张嘴,立即有甘甜的水液喂进,顺着咽喉咽下,一片清凉。
喝完水,我又昏昏欲睡,听得那人在我耳边道:“乖乖睡,醒咱们就好了啊。”
我信他,随即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鸟鸣委婉动听,有人用叶子吹着难听的曲子,断断续续,调子却耳熟得紧,仿佛是我初初学吹笛子时习得的一曲《流月》。只不知吹奏的是谁,节奏韵律全然不对,咿呀沙哑,更别说曲调意境之流,我生平最听不得有人将好好一首曲子糟蹋至此,心里一急,便慢慢睁开了眼,却见眼前一个小小孩童,两只小胖手捏着一片嫩叶,正憋得满脸通红,眼珠子却含着泪光,不是我的琪儿,却是哪个?
他一见睁眼,登时将手中叶子一抛,扑到身上痛哭,边哭边道:“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一直喊,喊道声嘶力竭,除了喊爹爹,却不出其他的来。
当了我这几年的孩子,从牙牙学语算起,叫爹爹的次数,仿佛都没有一气儿喊得多。
我含了笑,用尽力气,才勉强抬手放到他柔软的发顶上。我想别哭乖宝,爹爹好了,想说我的傻儿子啊,教那么多次,怎的连这么简单的《流月》,都吹得磕磕绊绊,不成曲调,回头叫人笑话;想说,乖宝守多久,可有好好吃饭,可有乖乖将歇?
想说,对不住,傻儿子,爹保证再不般吓你。
但我句话也说不出,眨眨眼,却顺着眼眶,流下两行泪来。
小琪儿这么放声大哭,立即惊动屋外的人,不出片刻,门扉被哐当一声推开,先冲进来的是小枣儿,见我醒了,登时红了眼睛,却咧嘴笑,慌里慌张跑出去,扯开嗓子喊:“易公子醒了,易公子醒了……”
外头脚步声凌乱,门扉被再度哐当一声挤开,同时快步进来好几人,我慢慢看过去,栗亭、景炎、宝爷和徐爷,连琴秋都随后踏进房内,却唯独,没有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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