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跟看不见的细细的线,一头拴住我的心,一头拴在他身上,他笑了,我会觉得欢喜,他愁眉不展,痛苦压抑,我的心,会酸酸地痛。
原来,这就是心疼。
我们沈家儿郎,出过忠君护主的大将军,出过义薄云天的盖世英豪,出过我这样一本万利的商贾,但我知道,其实于情之一字上,我们都很执拗,认准了就一头栽进去,没有回头。
就算我爹,拿得起放得下的凌天盟主,虽然算计过公子爷,可他终身再未爱过其他人。
甚至于,我这儿子出世,他都不想看一眼,在他心底,或许有了儿子,便意味着背叛那份对昔日爱人的情感。
连我的名字,都取得乱七八糟,墨山墨山,谁不知道,当年凛叔叔还是晋阳公子的时候,名讳便是上墨下存。
真他娘的憋屈。
我为有这样的爹,很是郁闷过。
但直到我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我才知道,我爹过得有多不容易。
当我明知道依着小黄的笨拙,说去报仇肯定是做好了送命的打算,我还是放手让他去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我爹。当年,他看着白析皓带着公子爷离开,那心情,怕是拿刀片片凌迟自己的吧?
可偏偏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咬紧牙关维护凌天盟主的体面。
我爹他,后面十来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怕是很不好受吧?
到得最后,武功登峰造极却仍然拼命练功,怕也是,排遣寂寞的方法吧?
武功一路,越是执念,越容易出岔子。
他一共走火入魔了两次。
第一回有了我,第二回,却断送了自己的命。
英雄末路,凄惶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所以,我早早就下定决心,绝对不成为我爹那种人。
哪怕他再是旁人口中的传奇,也与我无关。
若遇到喜欢的人,看紧了千万别放开,但又要进退有度,绝不能自以为是,一味蛮来。
但我一放小黄走,就开始后悔了。
止不住地担心他,这个傻子,别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苦?
我不敢怠慢,立即派出凌天盟精锐追踪他的所在。一开始还很好,但到了榆阳城,他竟然撇下景炎,不知所终。
我差点被吓出一身冷汗。
我命人将景炎抓了回来,管他是小黄什么弟兄,身怀武艺竟然被一个手无寸铁,身子脆弱单薄的人摆了一道,如此看顾不力,想起来我就恨得牙痒痒。
所幸他也忧心小黄,忙不迭告诉我,小黄曾经提到万花英雄会上,他的仇人会出现,他应该去了万花英雄会。
操他姥姥,一帮乌合之众弄的南武林盟,我一向避之唯恐不及,现在为了小黄,不得不动用我在南疆所有人脉,彻查一应可疑人选。
我的判断是,小黄的仇人肯定是位武林成名已久的人物,肯定如萧云翔那种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我排查掉许多人,终于将目标锁定在几个门派掌门人身上。
哪知,还未查完,突然传来惊世骇俗的悬腰舞一事,据说南疆祭司亲临,领着众舞姬跳了一曲闻所未闻的悬腰舞,当日得见者个个津津乐道,言说此等震撼,平生未遇。
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南疆祭司,就是我的小黄。
知道人在哪便不着急了,我也不想贸贸然出现打扰了小黄的复仇计划,正暗地里筹划着命人潜入忠义伯府,配合小黄,他爱杀谁就帮着杀,杀完了把人给我带出来。
我实在不该如此托大。
因为太信得过派出来凌天盟精锐,我竟然一时大意,又把小黄丢了。
室内杨华庭那老匹夫被人割喉血溅当场,我毫不怀疑,那是我的小黄干的。
原来,他要杀的人是杨华庭。
为什么这个问题已不重要,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小黄,带他走。
他的曲调其实没自己个想的那么灵光,遇着真正的高手,除非对方完全不设防,否则死伤的,定是他自己。
他杀杨华庭,定然已伤了自己,若再落到什么人手中,不用如何,只需等着,他就活不了多久。
我快急疯了,几乎要将榆阳城周围掘地三尺。
找了一月,依旧没有讯息,我已快绝望。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手,不该想着放长线钓大鱼,不该自以为是,不该算计着待小黄身陷险境,我再出手相救,令他感激到心底。
我肠子都快悔青了。
这时候,景炎那小子终于松了口,告诉我,他和小黄都来自一个地方:叠翠谷。
这个地方神秘莫测,是江湖中一处类似书院一样的处所。其谷主人中龙凤,武功深不可测,手上常年持有玉笛。
玉笛。
我想起小黄的断指,想起他说起笛子时沉痛抑郁的表情,登时就想带人搅和了这个所谓的神仙处所。
只是那帮人鬼鬼祟祟,行踪不定,叠翠谷外布下重重迷阵,我亲自闯了进去,却发现对方早已金蝉脱壳,一怒之下,放火烧了它十数处亭台楼阁。
想必小黄也不待见这个地方,我替他清理了也算出口恶气。
又过了数日,天可怜见,终于让葛九找上了我。
那姑娘不知被人逼着服下什么药物,整个人混混噩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若不是驻南疆的弟兄多次看过这位著名舞姬的悬腰舞,当真认不出,那个蓬头垢脸,衣衫褴褛,嘴里不干不净吃着垃圾的女人就是昔日红极一时的葛九姑娘。
但即便如此,她的亵衣里却写着几个字:沈墨山、柏舟、叠翠谷。
用鲜血写成。
想必当时情急之下,她咬破手指头,记录下来,为了出去了,有人见着,能帮一下忙。
也是机缘巧合,我那位弟兄对葛九仰慕已久,遂救佳人于困顿之中,找了老妈子替她梳洗,这才发现其她留在亵衣里的伏笔。
他知道我正疯狂要找小黄,不敢怠慢,立即上报给我。
我在当天与栗亭策马三百余里,赶到那一处,见到那位已认不出人的姑娘。
栗亭替她把脉看诊,摇头叹息道,这样霸道的药物平生未见,怕只怕,这位葛九姑娘,此生都难以恢复当年的灵秀了。
我心中愤懑,倒不是因为道义正义,而是因为,我再下作,却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阴损之事。
她都这样,我的小黄,还不知正受着什么苦。
找到他,必须尽快找到他。
我到这时,反而能冷静下来,指挥部署,这些年我买卖做得好,南边以榆阳城为中心,各处州县均设有沈家老号,茶馆酒肆,钱庄商号,要打探消息,不难。
掌管买卖的,都是我凌天盟嫡系弟兄,人人奉我的号令,莫有不尊。
小黄其实很聪明,他能将葛九弄出来,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再弄出点什么讯息告诉我。
有什么,是我与他都知道,都会留意的东西?
我忽然想到一物,西域异香。
南疆人不比京师,这等贵格东西并不紧俏,是以每个商号备的货都不多,而购买的人多数为固定客人,不是当地巨贾,便是州府官员。
那么排除掉这些人,剩下的陌生客人,便非常可疑。
果不其然,林州的商号掌柜飞鸽传书与我,言道近日有一俊俏少年,出手阔绰,曾去买西域异香。
我等不及栗亭他们,先快马赶去林州,景炎一定要随我前往,也只得由他。
林州掌柜是我凌天盟的老人,明白事关重大,早派了属下轻功卓越的,悄悄儿探明白,那少年住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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