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人眼中,骑在马背上的人纵使背对着他,浑身也在呼啸着一种声音——看我。
这种声音像是一种无法违抗的指令,于是一声令下,扶光、流云、长风皆看向他。
谢流庭亦着眼看向他。
薄雾将万物遮挡,他的眼前便只能看得见桑岚一个。
只能看见他一个。
第8章
难得算得上畅快地骑一次马,桑岚却没能跑很久。
巨熊发狂袭击慎王的事情被侍从告知了炆帝,为了帝王的安全着想,这场狩猎不得不提前结束。
而从慎王的马上下来后,桑岚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侍从,正想往围栏的出口处走,袖子却被一股稍显强硬的力道阻了阻。
桑岚疑惑地顺着力道转过头去,却意外看见了不知何时凑到他身侧、张嘴紧咬着他衣袖的青骓。
“……青骓?”桑岚诧异地往回扯了扯袖子,发现不仅扯不动还被越咬越紧,无奈伸手捋了一把青骓柔顺的鬃毛,低声问它:“青骓,怎么了?”
叼着他衣袖的白马没吭声,只是一边蹭着他的肩膀一边用力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
桑岚一时不察竟跟着青骓的力道趔趄了两步,站直后看向眼前意外反常的青骓,沉默着叹了口气。
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是这几日来青骓同他在一起时都表现得相当亲人,且从未出现过谢流庭所说的脾气暴烈、不听训的情况,现在这副样子倒是头一次见。
不过——
再这样下去衣袖上可都得沾上青骓的口水了。
“到底怎么了呢?青骓。”桑岚素来内敛的面容上忽然多出了几分生动的少年气。
一道清润雅致的声音代替青骓回答了他——
“它是吃醋了。”
桑岚微讶地转过头,发现谢流庭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对方没有坐着轮椅,而是单手扶栏站立着,与他隔了些距离,此时正微抬衣袖掩唇笑看着他。
“咳、咳咳。”
“王妃今日骑着别的马兜圈子,青骓怕是为此感到不快了。”见他望过来,谢流庭压低眉眼,温润地笑了笑,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桑岚沾血的脸庞。
在参与狩猎前,桑岚换上了适合骑射的着装,衣服是谢流庭提前备好的,轻便柔顺的布料妥善地将他贴合包裹,同时又将他的身形完美地展现出来。衣带收紧后凸显出的腰部柔韧纤细,为骑马准备的裤装紧窄,更显得他双腿修长。
此时那身衣服上沾上了不少血液、草屑以及脏乱的灰尘,却完全不叫他显得狼狈,反而衬着他那双清亮的眼,透出些与生俱来的血色的性感。
谢流庭蓦地呼吸一窒。
桑岚没注意到男人这些细小的反应,他的目光在谢流庭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停顿一瞬,随后又重新转回了身旁的青骓身上。
他抬手安抚性地摸了摸青骓的脑袋,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王爷若是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勉强,回去营帐处休息着比较好。”
“——此处风大,莫要着了风寒。”
谢流庭听闻,眼中笑意更甚,他看着眼前某个撇开视线故意不看向这边的人,温声开口:“多谢王妃关心,孤今日感觉身体好多了,况且——”
“此番若不能看见王妃马上的风姿,未免过于可惜。”
“……”
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用这么一张温文尔雅的脸说出这些与外貌完全不符的话的啊。
不过桑岚也只在心里暗暗感叹,表面上则是低眉顺目地回道:“让王爷失望了。”
“猎物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恐怕无法给王爷长脸,实在抱歉。”
桑岚倒是不在意那两只兔子一只狐狸,只是作为彧王妃,又出身于漠北,还被炆帝亲口点名参加了围猎,如果一无所获,面对嘲笑的不仅是他,更是谢流庭。
“无妨,王妃开心才最为重要。”谢流庭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眉眼温柔平和得恍若一方平湖,好似真的对此并不在意。
既然如此,桑岚便没再说什么,反倒是一旁的青骓终于在他的安抚之下松开了他的袖子,却没有掉头离开,而是甩着尾巴围着他转了一圈,在绕到他身后之后,便用脑袋抵着他的肩胛处将他往谢流庭站着的地方顶了顶。
桑岚猝不及防,被推着往前快走了两步。
待到他反应过来之后,与谢流庭便仅剩一道栅栏之隔。
并且,他甫一站定,便感觉到颊侧贴上一层柔软的布料。
他看见谢流庭抬起右手,用衣袖在他脸颊处缓慢地擦拭起来。
桑岚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在看,便只能僵直着身体,强装镇定站在原地,等待着谢流庭给他擦完血迹。
这种感觉有些怪异又陌生,谢流庭的举动,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人精心爱护着的宝贵瓷器。
桑岚抬眼望向男人平淡从容,此时甚至称得上是有些温柔的表情,实在没有忍住,在瞥见近处无人接近时,这才开口有些疑惑地问。
“王爷。”他小心地压低了声音,也注意着不让人发现口型:“这也是做戏的一部分吗?”
之前未曾直接问过,但这次对方的举动实在是有些超出了他预想的范围,桑兰便索性挑明。
“做戏?”
谢流庭闻言一顿,他何其聪明,对上那双明镜般的眼,又怎能反应不过来对方的意思?
于是原本润泽如玉的眉眼霎时间形如山岳,带着无声的压迫感沉沉降下。
“王妃的言下之意,孤现在的行为,是在对你做戏?”
“桑岚不敢。”
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桑岚抿着唇垂下头。
“孤何时给了王妃这般错觉?”谢流庭搭在桑岚颊侧的手背顺势下滑,曲起的骨节抵在对方的下巴尖处,毫不费力地就抬起了那张明艳的脸。
飞逝的流光、耀眼的星星都重新藏进了云里,那片浅碧色的湖面表现得毫无波澜,犹如一摊死水。
很好,方才那只张扬耀眼的小狮子又不见了。
丰润的红唇微张,谢流庭清晰地听见眼前的人轻声说道:“我与王爷不过初识,但王爷在外人面前却对我处处照顾,怎么想来都应是出于礼节——抑或是做戏的需要。”
“虽然我来自漠北,但并不如王爷所想的那般粗枝大叶,我知身份显赫之人皆需表现得光鲜亮丽方能引人信服,桑岚理解,也愿配合。”
他这般通情达理,却叫谢流庭胸中倏地积了口郁气,悬在半空中的手僵持了片刻,随后慢慢地垂落在身侧。
“好了。”
桑岚眨了眨眼,轻易便望进谢流庭黑沉的凤眸中。虽然男人表情并未发生明显的变化,但是桑岚却莫名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与先前很不相同。
只以为是他的缘故,桑岚垂眼看向谢流庭沾上血迹的袖口:“弄脏了王爷的衣服,非常抱歉。”
“……”
男人没有回话,良久后,桑岚才感觉头顶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无妨。”
“王妃不必在意。”
“……喔。”
谢流庭视线落在桑岚被散落开的鬓发所微微遮盖住的面颊,原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抿平了唇角。
*
由于狩猎提前结束,庆宴便也跟着提前。
宴席举办在猎场附近的行宫之中,虽比不上皇宫,但行宫当中的布置却也宏伟壮丽,大殿内空间宽敞,足以容纳数百人。
宴席开始之后,王公大臣们依次落座,桑岚跟着谢流庭坐在皇子侧边的席位上,面上不动声色地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
出于他的身份以及谢流庭的身体原因,他们的婚事并未大张旗鼓的操办,是以还有不少人没有近距离见过桑岚的模样,又加上先前的马惊一事,好奇他的人便愈发地多。
由于伪装做得很好,桑岚便丝毫不惧地接受来自各方的打量。只是那些目光中,有一道极为炽热,似乎是视线的主人极力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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