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我这仅是落水后的小病,怎的还劳动了御医来?”
“是彧王殿下非要请的。”
骤然听到谢流庭的封号,桑岚这才想起本就是这人带他回来的。
“谢流庭呢?”
男人自他醒来便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他不知道他如今这副样子称得上是对另一个人明晃晃的依赖,又像是在嗔怪,似乎认为他所唤那人应是理所应当陪在他身边一般。
意识到这点,灼清咽下满腹心惊,连带着对于他直称谢流庭的名字这件事也只是微微讶异了一瞬,随即神色复杂,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彧王殿下他……”
话没说完,房门处便传来一声轻响,紧扣的门扉被人仔细地自外打开。
方才才念到的人单手撑着置着碗的木制托盘,另一手扶着门缘,在抬眸望见房中看向他的两双眼睛时,神色微诧,继而展颜温和一笑。
“醒了?”
“嗯。”
见到人来,桑岚下意识乖巧地应声点头。
“王妃此刻感觉如何?”谢流庭一边将托盘放下,一边用几乎是劝哄的语气询问他。
“无事。”
桑岚目光顺着他的动作移来移去,听见什么疑问便作出什么回答。
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他那头墨黑的卷发蓬松地炸起,且一直垂到腰间铺散在床上,鬓边的发丝几乎将他的半张脸所遮挡,脸颊被烧得染上红晕,眸光却是极亮,看起来倒真像是只被柔软的鬃毛所淹没的小狮子了。
虽然知道多是患病导致的缘故,但他这般迷茫又乖顺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让谢流庭又怜又爱。
“怎么无事?”男人眼中含了些显而易见的无奈,“你可知自己正在发热?”
“我知道。”
桑岚点了点头。
他这副模样让谢流庭落在一侧的指尖轻轻动了动,最后抑制不住般抬手将手背轻轻搭在他的颈间。
桑岚知道他是在试温,因此也没有反抗,只是在那人体温偏低的手探过来时微微瑟缩了一下。
谢流庭的手背不过停顿片刻便被他收回,而离开时桑岚的眼睫则几不可察地轻轻颤了颤。
颇有些不愿承认的是——他确实有些眷恋那人与他身上所不同的温凉。
“今时比昨夜好多了,但还需好好休息。”
说完,谢流庭端过放置于一旁的瓷碗,抬手缓缓搅了搅碗里的粥后,抬起一勺抵在桑岚嘴边。
“得温病时用些清粥最好,王妃先试试这粥合不合口。”
桑岚此前只顾着听他说话,在粥喂到嘴边时下意识张开了口,直到咽下去后才反应过来。
本就布满绯色的脸颊顿时涨得愈发通红。
然而粥已经吃了,他憋了半晌也只能憋出一句:“……合口的。”
“那便好。”
谢流庭微微颔首,眉间染了些柔和的笑意,“孤还担心久不为此,手艺生疏了。”
桑岚闻言有些诧异地望向他:“这粥是王爷亲手做的?”
男人含笑点了点头。
“你们中原人不是都说君子远庖厨么,怎么你还……”
还将做膳的手艺修炼得那么好。
桑岚目光落在谢流庭手里的那粥中。越是清淡的饮食,才越是考验厨艺,宫廷御厨也不过如此。
——这人与其外在的儒雅亲善不同,想必骨子里是个认定了要做什么事那便必要做好的人。
“世人都说君子该如何如何,可谁规定了孤亦要按照那些要求去做?”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况且,孤可并非什么君子。”
“若不掌握些生存的手段,孤幼年时只怕也会被饿死。”
“不说这些了。”
谢流庭再次抬起一勺粥,但这次桑岚却阻止了他,示意要自己来。
唯恐叫灼清看了笑话,桑岚一边拒绝一边瞥眼看去,见到没人后倏地一愣。
灼清竟不知何时已从房中退去了。
“王妃的侍女倒是个懂事的。”谢流庭微微垂眸,顺着桑岚的意将瓷碗递予他,“她昨晚守了你一夜,估计也乏了,且让她休息去罢。”
“……喔。”
用完粥后,桑岚被谢流庭哄劝着又重新躺了回去,本是不困的,不知为何被男人一下接一下地温柔拍抚之后,倦意又重新席卷而来。
“谢流庭……”
他强撑着困意,低低唤了声男人的名字。
“嗯?”
冷涩的清香逐渐靠近,桑岚听见那道温雅的嗓音在耳畔轻轻问他:“王妃可是要孤陪你一同睡?”
见他没有回答,男人亳不意外地扬扬眉。
“罢了,不逗你了,孤就在一旁处理公务,王妃若有需要可随时唤孤。”
谢流庭闷声笑了笑,抬手将桑岚的被角向上牵了牵,确定将他牢牢包裹后正欲起身,垂下的袖摆处却被人以很轻的力道勾住了。
素来沉稳的人霎时间顿在原地,回头望过来时眸中盛了一丝诧异。
“……要的。”陷在床褥里的人只露出一双被水洗濯过后灼灼闪光的眼,桑岚在落针可闻的室内,清晰地听到自己越来越鼓噪的心跳。
他强压着轻颤低声:“……你陪陪我吧。”
一定是烧昏了头,桑岚想,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王妃。”谢流庭像是强自按捺着什么似的闭了闭眼,随即抬眸轻吁了口气。
如渊似狱的眼底暗流涌动——
“你还病着,太过勾人了可不好。”
话虽如此,桑岚最终还是靠上了那个宽阔而温凉的怀抱。
“若是将病气传给你可如何是好……”他迟钝地反应过来。
“如此,那便更好。”
近在咫尺的胸腔中蕴出些沉闷悦耳的笑意,反倒使桑岚的神思清明些许。
不知是病中人思绪如此,还是眼前之人太过沉稳可靠。
桑岚忽然有一瞬间,忆起了千里之外的故土。
想要让一个人敞开心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拥有你的秘密。
——谢流庭一直以此为收买人心的手段。
但他未曾想过,这句话亦可用在他同他的心上人身上。
夤夜回望,有烁星坠落于沧海。
怀中人此时已陷入极沉的深梦当中。
谢流庭于这一时刻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他所渴求之人,似乎终于很轻很小地,试探着朝他的方向迈近了一步。
第22章
“这药我不喝了,你拿走罢。”
将药碗往灼清怀里一塞,桑岚一掀软被,身体下滑,整个人就如同泥鳅一般迅速地钻进了床褥之中,连根发丝都没露在外。
徒留手捧药碗的灼清见怪不怪地站在床边,失笑地看着床中心的那一个鼓包。
桑岚自小身体康健且极少生病,但每每病来如山倒,偏生又不爱喝药,为了逃避那点苦味,甚至反倒还更愿意熬着多受些身体上的折磨。
在漠北时,漠北王夫妇及桑兰公主就为了他的这个所谓的毛病头疼不已,每当他染上风寒之类的疾病,他的父母及长姊为了让他喝药,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知道是处在陌生的地界,自己不该如以往一般任性,但是偏生潜意识里能够察觉到有人愿意宠纵他,于是便于某种程度上地……恃宠生娇起来。
眼见自家殿下不出意料地抗拒喝药,灼清轻轻叹了口气,正打算如以往一般轻声劝哄并和她家殿下进行一场直到把药放凉的拉锯战,但忽然间,却想起什么似的动作一顿。
药碗被搁置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一阵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房门被人轻声关上。
桑岚埋在被里,过了良久,等到确定对方走了之后,才缓慢地一点点掀开被子。
在被里闷得有些久了,又加之正发着热,在打开被子的时候被子的时候他还有些犯晕,正想呼吸些新鲜空气,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漆黑的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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