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殿下也能放下心来了。”
“嗯。”
“说起来,殿下不想给陛下写封回信么。”灼华眨了眨眼睛,“离开漠北这么久,说不定陛下与王后也思念殿下了呢。”
这话本身并无问题,只是她话刚说完,身侧的灼清就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袖子,让她止住了话音。
桑岚轻轻捻了捻手中的信纸,接着将之严整地折叠起来,身侧静立着的从影适时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动作利落地将其点燃。
火苗抵上纸张的一角,火焰从边角逐渐铺开,不稍片刻便将那一片小小的纸张给燃尽。
烟灰扬起,留在几人眼前的唯余一阵袅袅的轻烟。
“我自然是想的。”桑岚悠悠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鱼池里,“但是单这一次的冒犯就已经足够,再多一次,怕是就要踩过他人的底线了。”
“殿下指的是?”
桑岚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微微拧了拧眉,转而提出了一个疑问:“难道你们都以为,父王的信鸽真的可以随意进出这座王府吗?”
他所在的地方是大晟,这片土地上的水只会比漠北更深,莫说皇室子弟,就是寻常的贵族,谁家中没有几件隐秘?就凭此,设在府中的暗卫和机关断不会少。
若是没有谢流庭的许可,或许这只信鸽都不会有进入王府的机会。
再怎么说也是个王爷,虽说因着身体的缘故与皇位无缘,在平日里的相处中这人亦看起来温和无害,但桑岚还是敏锐地从先前与谢流庭的接触中察觉到了些什么。
或者说,他感受到的这些东西,一半是出于直觉,另一半,是这人根本从未想要隐瞒他,或者说,正是对方在一步步地引导着他去发现。
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桑岚尚未清楚,但他能够依稀意识到——
这位彧王,或许并不如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纯良,想必应当也是位颇有手段的人。
其实,若真说起来,生在皇家的人,哪有简单的呢?
“莫非……”灼清略带思索地开口。
“嗯。”
桑岚收起竹筒,正欲说此事告一段落让他们不必再想时,紧闭的院门外传来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他示意离得最近的从风去开门,待人踏入后,竟发现进来的人有些眼熟。
来人是寻常侍奉在谢流庭身边的近侍,桑岚记得,是叫凌九。
凌九恭敬地行了个礼,见四周有陌生人也并未乱看,只环手弓腰低声道:“殿下,彧王殿下有请。”
桑岚一顿,目光在凌九面上轻轻一瞥,见这人面色板正看不出什么后,试探着开口:
“可具体说了是何事?”
“并无。”凌九缓声,“殿下只说,与书信有关。”
桑岚唇一抿,落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知道了,请转告殿下让他稍等,我随后便去。”
“是。”
待到凌九离开,一旁的几人才神色凝重地看向桑岚,一时间谁也没说话,沉寂了片刻后,最后还是灼华犹豫着开口:“殿下,彧王他不会是……”
桑岚没回答,只摇了摇头。
时间卡的正好,难免不是为了信鸽的事来。
但其实他莫名有种预感——这人应当并不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才对。
*
桑岚来到茶室门前的时候,走路时并没有发出声音,而侧对着的门垂头斟茶的人像是早有预感,迎着光线抬起头来。
光线模糊了对方眼底的神色,叫桑岚有些摸不准对方现在的心情如何。
与上次正对着坐不同,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平展开来,对着他的身侧的位置温声示意:“坐。”
许是心虚,桑岚顺着谢流庭的指示坐在他的身侧。
见他表现出明显带着目的性的乖顺,谢流庭没说什么,眸底却隐约勾勒出一点柔和的笑意。
当桑岚抚平裙摆,姿态端正地跪坐在蒲团上后,才发现面前的茶杯已经斟上了茶水,他用指沿轻轻一碰,不温不凉,正是适口的温度,很显然是算好了时间的。
“殿下找我,是有何事?”尚且不知道对方目的如何,桑岚打算先装装傻。
见此,谢流庭眼底笑意更深,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桑岚眼前的茶水,温声道:“此事不急。天热,王妃先用些茶水。”
见这人不紧不慢的模样,桑岚一时之间摸不准对方到底有没有生气,只能端起眼前的茶水细细啜饮起来。
茶香扑鼻,茶水清甜,很好地缓解了暑夏的燥热。
等他放下茶杯,谢流庭又抬手点了点眼前摆放着的一小盘精致的点心,“这是前几日饮月楼研发出的新品,近日已成坊间盛行的解暑佳品,很得贵女的喜爱,王妃不妨一试。”
饮月楼,据说是京城中可排得上前三名的茶楼,真正的楼主身份不明,但如今的店主极善经营,店中点心每日皆是限量限购,纵使如此,前来购买者依旧络绎不绝,其中往来多数皆是达官贵人家的丫鬟侍从。
有不少人皆以能在请客时用上饮月楼的点心作为一种身份的象征。
桑岚早前就有点心动,但因着排队人多又麻烦,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打量了一番碟中几块造型别致的糕点,从中挑选后掂起一块桃花模样的软糕,糕体触手软糯冰凉,咬下一口,内里绵软清甜,像冰丝一般触及舌尖便滑入喉间。
“好吃。”
又凉快又不会甜得过分,确实好吃。
桑岚不觉眼睛亮了几分。
“王妃喜欢就好。”
谢流庭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置于袖中的指尖无意识捻了捻,随后温言笑道:“听说近段日子王妃胃口不大好,往后孤让饮月楼的厨子多做些此类甜品送来。”
“——只是不宜吃多了,免得着凉,又或者少用了正餐。”
桑岚被他这副嘱咐幼子的口吻哽到,耳廓慢吞吞地飞上一抹红霞。
——这种话,也只有他阿母在他幼时尽吃点心不愿吃饭的时候说过,他现今都是多大的人了!
“……我知道。”忽地,他又想起什么,抬起头道:“桑岚谢过殿下好意,然据说饮月楼的餐品都相当难买,只这一次便够了,殿下不必次次都如此费心。”
这种费时又费力只为了一次口福的事,怎么想都不太值得。
然而男人像是一眼就看穿了他心底所想,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侧头看向他,眼底的神色温柔得像是融化的春水。
“无妨,饮月楼是孤名下的产业,不至于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况且——”
在桑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面前的男人已经俯下身来,一手撑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支着他的下颚,拇指指腹轻轻拭过他的唇畔。
“哪怕停了饮月楼的生意,也当以孤的王妃为先。”
谢流庭这话说得又霸道又隐隐有些露骨,完全不似他平日里表现出的形象那般持重,恍若是某种暧昧的试探。
距离太近,那次雨夜中氤氲出的草药香又从鼻尖传来,只是这次没有了湿漉漉的潮意,反倒有股阳光晒过后的暖融气味。
眼前的黑眸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泊,湖面波澜不惊,但轻轻一晃,又仿佛有什么情绪隐现在其中。
桑岚一愣,像是从那双眸子中看出了些什么,又好似没有。
但唇畔的凉意太过明显,他下意识轻轻一抿唇就碰到了这人的指腹。
!!!
桑岚瞬间顾不得什么礼仪,两手支撑着飞快向后撤身,一边转过头,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不、不说这个——殿下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因为太着急,他说话时甚至差点咬到舌头。
说起来,分明是这人找他来的,来了之后又东拉西扯,反倒还要他来提醒正事。
看来还是太快了。
谢流庭看着眼前人的反应,在其不察时沉沉笑了笑,继而慢条斯理地坐回原位,理了理衣袖才道:“孤知道王妃收到了来自漠北的信,是以特意找来王妃想要说说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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