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轻轻捻了捻细长的指尖,借着饮茶的动作藏起眸中升起的不快。
见皇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桑岚缓缓松了口气,但精神仍然紧绷着。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一旁的阮歆,见她自皇后说完话后便面露僵硬,只以为对方是因为被他当面婉拒之后产生了尴尬,不免心生愧疚。
他虽然不知道谢流庭和皇后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但至少他知道,若皇后真心将彧王当做自己的孩子,出于一个母亲的身份,再如何也该先向他询问彧王的身体状况,而非如此直接地就向他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更何况,先前谢流庭就已经拒绝过的人,不管拒绝的理由是什么,他也无权替对方做下选择。
*
桑岚回到王府的时候,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是谢流庭竟就在凌释的陪同下站在府门处等他。
男人身姿挺拔,望向他的眼神都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若非不太现实,他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自他走后都未曾离开过。
在一同慢慢走回寝院的路上,桑岚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直接开口唤住了谢流庭:“王爷。”
“怎么?”
被那人一双黑沉沉的凤眸看着,桑岚不知怎么生出了几分局促,他藏在袖中的手心紧了紧,才撇开视线轻声说道:“王爷……会不会觉得王府里过于空旷了些?”
“嗯?王妃是觉得王府中不够热闹么?”
谢流庭有些意外,还以为是桑岚终于主动想要些什么东西,于是抬手示意候在一旁的凌释,“想要什么买来便是,银钱自凌释处随意支取,王府当中有的是空地来装王妃喜欢的东西。”
桑岚抿了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王爷是否想要纳妾?”
“纳妾?”谢流庭眉眼微压,目光落在桑岚的脸上。
“是的。”桑岚尽力忽略掉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眼睫轻轻颤了颤,“王爷若想纳妾,我不会阻拦。”
“王妃什么意思?今日怎的突然说起这话?”
男人脸上的神色彻底沉了下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桑岚以为对方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紧接着补充道:“若您有心爱之人,希望对方能进到王府来,我绝不会阻拦。”
他以为他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但是谢流庭却像是没有听懂,一双漆黑的凤眸始终望向他,语调沉沉,“王妃还真是大度。”
“那是自然。”桑岚只以为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双手揣在宽袖里,眨巴着眼点了点头,“是我应尽的责任。”
“……责任?”谢流庭重复了一遍,继而拉平了唇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
下一刻,男人点了跟在他身后的灼清,直接问道:“今日去宫中,皇后都同你家小姐说了什么?”
灼清略一犹豫,但见桑岚没有阻拦,便一五一十地将皇后所言和盘托出。
“好,孤知道了。”
灼清说完,谢流庭轻轻抬手,示意他已明白。
知道什么了?
桑岚心道自己跟不上对方的思路,又想到今日皇后说的话以及阮歆的态度,生怕自己真的成了棒打鸳鸯的人,让两人生生错过,于是不等谢流庭开口便温声劝到:“王爷不必担心,若您和阮小姐情投意合,其他的外物也必然不会是阻拦。”
言下之意便是让谢流庭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体。
“王妃。”谢流庭蓦地打断他,“你还真是擅长惹孤生气。”
“……?”
“不必了。”谢流庭皱眉,目光有一瞬间偏离了桑岚的脸庞,“孤并没有心爱的人。”
“先前不过随意提点过那阮小姐几句罢了。”
“——此事王妃日后不必再提。”
“走吧。”谢流庭说着转过身,“孤且送你回房。”
他依旧是那副君子端方的姿态,却一下让人产生疏远之感。
桑岚望着男人的背影,不觉有些怔愣——这人怎么看起来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开心?
第14章
那日在回房的路上,气氛格外地沉寂。
晨曦落在宽敞的石板路上,路旁鸣鸟啾喳,并行着的两人影子挨得极近,却若即若离,好似永远都没有交汇的时刻。
桑岚在两人独处时,为免多说多错,从来都是秉持着能不言则不言、能少言则少言的原则,因而在察觉到谢流庭的心情不算太好之后,桑岚便也只揣着手,沉默地跟在男人身后。
这段路不长,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眼见男人没有一同进入的意思,桑岚低声告郭立,便抬手想要关上房门。
房门缓缓阖上,男人沉肃的面容也即将消失在眼前。桑岚正欲松一口气时,门外却突然探入一只素白的手掌。
他一惊,连忙眼疾手快地撑住门,将那道门缝打开了些。
“……王爷还有事?”
“方才。”谢流庭顿了顿,眉眼中隐约透出些沉郁之色,但似乎并非是对着他的。
“是孤语气不好。”
“王妃莫要介意,孤……”
男人垂眸,发出一声低叹。
“孤往后不会了。”
桑岚脸上露出些意外的神情,这人说的话其实不重,而且再怎么说也是个地位尊崇的王爷,完全没有必要这般低声下气地同他道歉。
他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并不在意,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闻言,男人脸色并没有好转,他的目光在桑岚的脸颊停顿片刻,继而缓缓抿直了薄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张口时,却只道出一声轻叹。
“今早进宫辛苦,王妃定是累了,休息吧。”
“王爷慢走。”
桑岚环袖掬了一礼,这一次,他站在门口,目送着谢流庭走出院门后才缓缓后退阖上了房门。
而谢流庭在离开桑岚的寝院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独自站在院墙之外,半倚着墙,难得任凭思绪肆意纷飞。
他的小狮子……实在是太敏锐太小心。
好不容易让对方放松些警惕,但是经过这么一次风吹草动,对方才探出来一点的爪子恐怕又要收回去了。
但是——
谢流庭抬手抚上心口,那里像是被沉重的沼泽所包裹,分明没有任何病痛的折磨,却莫名地让他喘不过气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交织着沉闷的酸涩以及欢欣的喜悦的情感,自桑岚到来的那一天就无声而缓慢地席卷了他。
他隐隐能够察觉到,如若他继续放纵这种感情发展下去,恐怕会迎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或许,最终被淹没在那其中也说不定。
*
夏暑匆匆降临,池塘里的游鱼似乎失去了往日里的活力,一整日都沉在池底不理人。
而桑岚虽不惧寒,却相当怕热。
大晟地处中原,虽领土辽阔,但皇城所在却不若漠北那般不时会有八方迭起的风涌来,因而极易催生出闷热之感。
唯一的解暑方式除了偶尔吹起的凉风以及降雨,便是取冰放于室内制冷。
自从暑日到来之后,凌释每日都会派人前去彧王府府窖取冰,再遣人一日数次地送到桑岚的寝院中。
因此,桑岚平日无事时竟是连院门也不想出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内,无聊时看看话本,或是听灼华讲讲从王府下人那听来的八卦。
“哐啷。”
冰块被搅动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桑岚的视线从手里端着的酸梅汤转移到一旁放置着的冰鉴上。
那里面装着的冰是刚刚换过的,而上一块冰被取出时才融了近三分之二。
——这么用冰,怎么说都有些过于奢侈了。
桑岚曾在漠北时就听闻冰块在大晟属于稀罕之物,虽然每位王爷都有隶属于自己王府的府窖,但其中藏冰量亦有一定的限额。
然而这些时日来他院中冰块的用量,都快抵得上整个王府的用冰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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