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那个病秧子也活不了多久,弟妹不如就跟了孤,等到他死了,说不定孤还能许你个侧妃的身份。”
桑岚实在没想到有人能够这么厚脸皮——
身为皇子,更是身为兄长,居然能够不要脸到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弟媳头上。
“是么。”
眼前蜜糖色肌肤的美人微微露出一个笑,那双比湖水还要透彻的碧色双眼中泛出波光点点,谢炀一时迷了神,只以为对方是同意了他的提议,还没等高兴,手腕处便蓦地传来一阵剧痛。
“啊——!!”
谢炀面上血色骤失,手腕处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躬下身子,他刚想抬起另一只手去用力打开桑岚捏住他的手,却被桑岚眼疾手快地以同样的方式握住,旋即“咔嚓”一声,骨裂的声音清晰响起。
这一下,谢炀却是连痛叫声都发不出了,只能惨白着一张脸,叫桑岚放开他。
一开始还是直白的威胁,到了后来,眼见桑岚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便逐渐转成了哀求。
“孤、孤错了……弟妹松松手,啊——”
桑岚冷淡地看着眼前的人,低声问道:“若我松手,四皇兄可学得会何为‘自重’?”
“我会!我会!”谢炀痛得冷汗直流,见人有松动的迹象,忙不迭地应声。
“那好。”
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但自以为给足了对方教训,桑岚颇有些嫌弃地松开手。他不怕谢炀出去告发他,毕竟这事儿无礼在先的人是对方,想来这人应当也该顾及点皇家的颜面。
只是他也没想到能这么轻易就给到对方教训,原以为是会费一些功夫的——看来眼前这位四皇子,是一点应有的武艺也没修习到。
而在桑岚松手之后,谢炀先是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缓了几口气,接着才缓慢地起身皱眉看着眼前神色平淡的桑岚,眉间带了些显而易见的怒意,然而开没等他张口发威,便听见门口处传来一道低沉平稳的声音。
“四哥。”
伴随着滚动的摩擦声响起,谢流庭推着轮椅缓缓步入厅内,一时之间夺去了在场其他两人的目光。
“……五弟?”
谢炀的脸色看上去比被桑岚捏住手腕时还要难看。
而谢流庭像是没注意到一般开口:“四哥此番来臣弟府上可是有要事?”
男人脸上没有挂着往日里那副温和的笑面,阳光从他身后洒入厅中,深邃的俊容被光线切割开来,一般掩在黑暗中,一半暴露在阳光下,叫人一时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谢炀不知怎的心底一凉。
“没、没什么。”奇异地,他连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只是想到过几日便是春蒐,想着五弟府上当是没有专门用于狩猎的马匹,便顺道给五弟送匹马来。”
“这样。”谢流庭点点头,语气平静无波:“多谢四哥。”
“兄弟之间何必言谢。”谢炀拼命忍耐着着两腕上传来的阵痛,勉强笑了笑:“五弟舟车劳顿当是辛苦,四哥便不多作打扰了,告辞。”
说着,便抬脚有些匆忙地向门口处走去,谢流庭见了也并未阻拦。
只是当谢炀即将跨过前厅的门槛时,背对着他的男人才温声开口:“门口的那匹马臣弟用不上,四哥自己带回去吧,关于春蒐的事就不劳四哥操心了。”
谢炀脚步一顿,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泛起的痛意打断。
“……好。”
*
“王爷看戏可看得开心?”
在整个前厅只剩下他与谢流庭两个人之后,桑岚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王妃知道了?”谢流庭凤眸中划开一抹清浅的笑意,温和地仰面看向桑岚。
“嗯。”
对方的气息在慎王说出那些冒犯的话时就已经出现在了门外,桑岚没有特意点出,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那慎王说的那些话,王妃怎么想?”
“我怎么想,王爷不是也看见了么。”桑岚面无表情。
“——我觉得他有病。”
“不仅如此,我还觉得……”桑岚顿了顿,一边的眉尾微微扬起,只一下便带动了这张极具冲击力的艳丽面庞。
“王爷连这种事都能容忍,怕是也病得不轻。”
“……”
良久,空气中响起一声闷笑。
“王妃所言极是。”谢流庭被人以毫不留情的话语骂了,却还是一副温和地笑着的模样,唯有那双黑沉的凤眸中掠过一丝别样的认真:“此事断不会再有下次。”
桑岚没理他。
谢流庭的举动或许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抑或是为了别的什么,桑岚不关心。
他只知道,如若对方没有提前打好招呼,这王府上的下人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对他敞开心扉,他这半月以来的生活也绝不可能如此舒心顺利。
只要彼此之间能够相安无事,那便够了,桑岚心想。
*
长风染着芳菲穿堂而过,带走一室沉寂。
谢流庭置于椅上,偏头去看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桑岚。从他的角度,只需一低眼便能看见桑岚垂在身侧的一只手。
那只手看似修长、柔软、骨节分明,是玉竹般的漂亮,但实际上强韧、有力、能够牢牢遏制住所有想要欺负于手的主人之人。
沉默着凝视了那只手半晌,谢流庭缓缓收回视线。
深渊般的眸底有一点点清浅的笑意在生根发芽。
很不错,男人单手支着下颌,有些漫不经心地想。
至少,他的小狮子终于露出了点张牙舞爪的样子。
第6章
春蒐之礼,为古之制也。为使百姓通于军事,明帝王之威,天子围猎是历年来都不可或缺的仪式。
是以上至皇室下至群臣都颇为重视,诸位皇子自然皆需参与。
按照往年的惯例,谢流庭都会以身体不适无法骑马为由,不与诸位皇子一同上马参与围猎,而是在营帐处休息等候,待众人狩猎完毕,再参与宴乐。
纵使谢流庭从未参与过围猎,彧王府却也并非真如慎王所说的那般,没有什么名贵的马匹,恰恰相反,每年各国进贡的各色宝马,炆帝都会从中挑选出几匹品质上乘的遣人送到彧王府上。
彧王生母嘉贵妃生前便宠冠后宫,逝后仍使炆帝念念不忘,而谢流庭虽久病缠身却博学多识颇有远见,自然招致炆帝看重。而炆帝此举也仅是出于一个父亲对于孩子的疼爱,众人面上不敢说些什么,暗地里却难免眼红。
只道是良马配上病秧子着实有些白费了,但又有人暗自庆幸——若非彧王多疾,现今的太子之位恐怕落不到曾经的大皇子头上。
而每当春蒐前几日,慎王都会派人到彧王府送马,无一例外皆是病弱的老马。
带着明晃晃的嘲讽与示威。
这些事都是那日谢炀走后凌释在不经意间同桑岚说的。
桑岚看着对方用着一副习以为常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难免又联想到某个男人也是以这样平淡如水的面貌对待他人的轻视,忽然间发觉到自己在门口见到那匹马时为何会产生那种憋闷的心情——
那是一种名为“同情”的情绪。不是同情对方病弱、难行,而是同情对方的不能还手、忍辱负重。
依照漠北人的习惯,就算是被砍断了手臂、流尽了血,但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就一定要爬起来与对面的敌人对抗到底。
而这位彧王表现得实在是太过逆来顺受,旁人都羞辱到眼前了,这人偏偏还总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同是皇子,慎王又凭什么如此趾高气昂。
不过这些也不是他该管的事。桑岚眼神微动,视线重新落在眼前的马身上。
——豢养良马的地方在刚进王府下人并未带他来看过,是以当他提起时,谢流庭便主动提出要带他来看看。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怀揣心事时的模样像极了好几天没浇水的盆栽,在日头底下显得蔫蔫的,很没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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