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沉默片刻,“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你不是叫我从头教你吗?”风逐雪放下茶杯,指尖在桌上随意地敲击,“我需要你来治好留下的伤,可是你一点武功也不剩。这是我的错,我需要重新教你。”
阿飞不说话,风逐雪就自顾自地讲下去,“我没有教过人。若水楼建成后当了一年多的明师,和徐轻鸿学来不少教人的知识,现在才知道该怎么教。我刚才是在告诉你,我为什么会选择刀。我也想知道,十多年前你是在我的影响下被迫练刀,如今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还会选择它么?”
“我不知道,我已经失去了重来的可能。”
“连选都不想选?”
阿飞想选的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武功。要不是他,现在说不定都能当上丐帮二把手了。
可是这个回答会暴露他的软弱,他对仇恨的退缩。
非常奇怪的是,十年前他刚入门,什么兵器都想掂量掂量,都要试一试,偶尔下山去开封,还经常跑到别的铁匠铺里观摩一下午,看他们打铁,为了打出一件合格的铁器浪费大半人生。他虽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但想必以后成年也会到这样的时刻,为了找到一件最适合他自己的刀追寻半生。
现在,他变得既不爱刀,也不爱剑,他爱自由,自由生长在他看不见也摸不到的地方。
风逐雪没有逼迫阿飞回答他的问题。一个人沉默往往不是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是他很清楚答案,却没办法将它宣之于口。
他又问,面上带着思索,像是在想从前的每一天,淡淡道,“我以前对你不好?”
“你是说在若水山?”
“是。”
“说好的确好,不愁吃穿。这十年是大燕战后重建,粮财都紧缺,我去当乞丐未必有在山上过得好。要说坏,没人比你对我更差。”
风逐雪听到这里笑了一下。
可是风逐雪一高兴,一露出施舍般的笑意,阿飞心底便隐隐生出厌烦。
风逐雪不爱笑,因为觉得爱笑的人显得特别蠢。所以他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像两个人,像一副死板的画突然活过来。
风逐雪笑是明白阿飞没有变。
他不相信短短两年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如果阿飞当真一点都不生气,甚至不怨怼,风逐雪就会束手无策。
他无法折磨没有仇恨的人。
一如两年前的那一天,阿飞拔刀一心求死,他除了杀死他,没有其他办法处理这种事。
仇恨的反面并非报仇雪恨,普通人轻则忘记,圣人重则宽恕,更严重的是无动于衷,一般没人能做到。
阿飞要是真不在意,真的放下过去来求和,就不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也不会说这么多。
阿飞还在玩那套把戏,他低头看了看藏在胸前的信封,再望向风逐雪,“你今晚谈了这么多,就是不愿意来拿,是不是因为你不行啊?”他顿了顿,微笑着说,“我带药了,专治中老年的,你吃吗?”
话说得刺人,阿飞暴露他内心的瞬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找。
先前两次见面,一次是酒喝多了,一次隔着很多人,周围总是又吵又乱,风逐雪看不清,也因为没由来的怒气,没有认真去寻找这些瞬间。
他起身向阿飞走去,阿飞的轮廓变得清晰,明亮,乃至锋利。
风逐雪从身后环住阿飞,阿飞身体有些无法克制的紧绷,这种细微的本能只他能察觉到。
他用手指刮着阿飞薄薄的脸,留下一道红痕,力气不大,但阿飞浑身难受,感觉脸颊处被冰凉的刀划出血来,痒痒的一股劲游离在神经之间,他拼命压制住才不让自己乱动。
风逐雪说,“以后装得和从前像一点,我不喜欢你笑,更讨厌你学来勾引人的招式。”
这两年在东瀛,阿飞不是什么都能说刻意不回忆,自己脑子就不想的。
抛开仇恨之外,他一度十分憎恨风逐雪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践踏别人的人生简直信手拈来,偏偏他从不愧疚。
阿飞认为这样的人活得很轻松。他也想成为这种人,却屡屡失败。
他吃的万花霖差不多开始起作用了。
药效膨胀着神经,阿飞声音低沉缓慢,额角忍出汗,说出真心话,“你是变态吧,好言好语你不爱听,笑也不爱看,非要别人厌恶你才高兴。”
“我不是才说过我喜欢刀。刀就是这样的,割伤手都要握紧。”
风逐雪不喜欢柔厉的剑,就爱刚烈的刀。刀越烈越好,剑再快也看不上。阿飞装温婉再像他也不会舒服。
“也是,徒弟都能下得了手,怎么能是一般人。”
阿飞腰带被松开,风逐雪手伸进去,将阿飞的腰往他怀里揉,一边咬耳朵,“我道德底线很低,近乎没有,但你知道我是变态还要回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彼此彼此吧。”
风逐雪摸着他细细的腰,大概就他手掌那么长的距离,感觉阿飞瘦了好多。
以前阿飞就很瘦,那时他精力旺盛,那么高的若水山也要天天下山玩,风逐雪看着就累。
他长大后身材没长多少,又受了不少伤,费心费力,自然不会养得有多好。萧良给他吃的那些补药,脸胳膊腿一个地方都不长肉,全长到该长的地方去了。
阿飞被他摸得浑身发软,嘴巴微张,恨他动作磨磨唧唧的,挤出来三个字,“回床/ 上。”
“不要。”风逐雪撩起阿飞衣服下摆,从身后压住他,另一只手掐住阿飞抬起来的下巴,“你说你感觉和我在一起像动物,和别人在一起才像个人。我讨厌和别人一样,不如禽/ 兽到底。”
阿飞手指按着桌面,踮起脚尖站稳,指尖泛白,浑身发抖,药劲一下散放出来。
这一次和两年前很是不同,从前他是因为屈辱和疼痛,身体总是会不受控的发抖,他无法接纳自己。
现在还是没有变,尽管他说服过自己很多次学会接受,学会忍。
但有药后不会让人东想西想,阿飞甚至可以做到自欺欺人,眼神无畏无惧,背弓得紧紧的,转过头去亲吻他。
夜不能更深,压得人喘不过气。阿飞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暗色,想到风逐雪之前就说他困,着急要去睡觉,应该不会很久。
最后连阿飞都有点犯困,感觉天已接近凌晨。风逐雪翻来覆去的还没结束,中途阿飞趴着歇在墙上,风逐雪就贴在他后面,阿飞向后不轻不重地踹了风逐雪一脚。
风逐雪拍拍他的脚,像在安抚他,懒懒淡淡的,“等一会儿。”
阿飞知道他误解成了他要再来,这次踹得比刚才更用力。
“好好好,”风逐雪这才想起来阿飞先前还被他打伤了,这态度算好的。比起从前动辄打杀,阿飞至今没有在他面前露过一次身手。
其实风逐雪那一击不深,只想试探试探阿飞到底有没有隐瞒他的武功。
洗漱好后凌晨还没有到来,天色还是很暗。
阿飞困得双眼睁不开,好像是睡在窗前的榻上,风逐雪的声音环绕在他耳边。
风逐雪也躺在窗边,他不喜欢睡床。
他很久以前在摩罗教负责暗杀,通常不是正大光明的地方,也不会有见证人,他就是躲在床底下,等暗杀对象夜晚睡在床上,他一刀刺进床板,由此毙命。
这让风逐雪以后就不喜欢床这种地方,虽然武功已经很高,但依然时刻警惕这个位置,警惕其他人也会随时刺上一刀。
风逐雪没什么睡意,阿飞睡着的时刻总是安静的。
风逐雪看着阿飞,脸色还是那副阴郁的病态,伸手去搓他的脸,想搓得红润点。阿飞被烦得觉睡不安稳,放在从前高低要和他干一架,但他明显记得自己的职责所在。
他忍着气,“你没有脸吗,不能自己搓自己的?”
风逐雪不在意他的态度,“以前睡在这个角度能看到星星。”
“我不喜欢看星星。我喜欢看尸体。”
“没有人天生如此。我在爱看尸体之前,也有一阵子只喜欢看夜空。虽然那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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