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委婉地提醒道:“十七里镇的老百姓是楚人,我以为渝州来的兄弟最恨楚人?”
关你什么事,你还记得你是别国细作吗?
徐汝成沉默了片刻:“是,我全家都是死在楚人手上的。可那都是麒麟卫带着的楚国官兵干的,没有老百姓的事。麒麟卫那帮孙子顶不是东西,压榨凡人的事也干得出来。”
陶县这一片来自各国的民间修士很多,做生意的凡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有点灵石,麒麟卫隔一段时间就会统一收购,价格据说连灵石市价一半都不到。不想卖也行,别看麒麟卫对真邪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那些企图走黑市卖灵石的凡人监管得可严了。
老田便说道:“放心吧,她这么早就放出话,真不一定会来——来了岂不是自投罗网?近来咱们收到可靠消息,楚国好几个地方出现那一位的踪迹,三岳内门高手正在全国追捕她。我感觉她声东击西、另有所图的面大。”
徐汝成听完也觉有道理,迟疑着点点头,又疑惑道:“不是说那谁无朋无党吗?怎么还能到处分身了?”
老田摇摇头:“无朋无党也是她自己放出来的消息,这人神秘的时候太神秘,嚣张的时候又太嚣张,传言不可尽信。不过三岳内门毕竟是名门正派,跟那帮不讲究道心的麒麟卫不一样,哪国的内门高手都忌讳影响普通百姓,到时候就算真起冲突,他们也会将战场控制在芥子里,你没见那些邪祟都敢来凑热闹吗?陶县这鬼地方,种什么什么不长,江渔也得看天,仗着野狐乡才算有点起色,那些小商小贩得用这一个月把一家老小的嚼谷赚出来,你不让他们来,剩下的日子叫人家喝西北风去?”
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这说不好,看问谁,各人的命标价也是各不相同。
徐汝成太明白这个道理了,闻言叹了口气,只不再提。
随着六月十五临近,他们这一帮陆吾已经连打坐日课都不敢做了,因为仙宫里足足进驻了大几十个乔装改扮的麒麟卫,光徐汝成看出来的,就有十多个内门筑基,四五个疑似升灵。徐汝成贴在身上那层蛇皮内侧,铭文每天烫得人发疼,非到万不得已,没人敢动用灵气。
例行汇报更是小心再小心,至少三四个人护法,带出来的一套备用的二等加密铭文已经用上了,每天都换法阵换地方。
六月十四,天上蓝月离满月只差一笔。头一天夜宴的宝单已经先流出去了,入场费炒到了一颗蓝玉。
蛇王仙宫除了日常运转,基本已经被麒麟卫控制了,宝单、宾客单……都是先经麒麟卫的手,才轮到徐汝成这“蛇王”。
像徐汝成这种平民出身的开明修士,使灵石的时候总算数,忍不住在脑子里将灵石换算成金银铜钱,再自动浮现出这些钱得在厂房里卖几百年力气、够几口人家过多少年好日子。
拿到宝单,徐汝成看了一会儿,人都麻了:什么估价百两碧章的蛟龙筋、三十两蓝玉的极品丹药、十两白灵的金缕护身甲……
白灵!亲娘,他都没摸过白灵!
众卖家报单都挤在夜宴的前几天,怕后期撞上压轴的大人物。
唯有一单孤零零地挂在七月初七:升灵贱修灵骨一套,炼器佳品,总共估价白灵千斤,骨重二十斤六两,按重量拆分卖。
楚字与宛字接近,不少文字都通用,那卖家报单写的是楚字,但徐汝成一眼就看出这是那天用他仙器的人的笔迹。
正这时,老田跑来对他说道:“仙宫的升灵方才走了一半。”
徐汝成忙问道:“怎么回事?不是才收到秋……那个谁的报单?”
老田道:“升灵死后,析出来的灵骨至少几百斤,不会只有这么点。听说是各地突然出现项肇灵骨踪迹,三岳内门想必人手不够了……太邪门了,这个人太邪门了,她手下党羽难道比三岳内门高手还多?此事你一定记得禀报主上。”
“唔?”这时,徐汝成耳边突然想起那太岁邪神的声音,“七月初七?”
这些日子以来,不管他怎么烧香,邪神都懒得理他了,徐汝成难得听他说话,等老田一走,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前辈,这日子有什么不妥?”
太岁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神秘的宛人姑娘卖了那张空白银盘彩以后,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以前他是心念一动就能找到她,现在却不管怎么搜,眼前都像蒙着层什么似的,有人在干扰他的视线。
当然太岁也不是非得看,不让看拉倒,野狐乡再人心惶惶也碍不着他。他本打算收回神识继续养神来着。谁知随着野狐乡大集临近,突然有什么东西猛戳他灵感,他怀疑自己要是个人,这会儿眼皮已经跳成一曲《十面埋伏》了。
“没什么,”太岁缓缓说道,“送你个免费的主意吧,今天开始,给你主上通信的时候,你最好写上日期。”
徐汝成疑惑道:“为什么?”
通讯仙器就那么大,平时多几个字少几个字的还倒罢了,一次写不下,按轻重缓急多发几封信也行。可近来所有陆吾都得夹着尾巴谨慎行事,尽量缩减信件往来,每次发信,几人都得绞尽脑汁在有限的篇幅里塞更多消息——哪有地方写日期?
就隔一条峡江,楚宛两地过的不是同一天怎么的?
太岁不耐烦道:“你爱听不听。”
这位“神君”特别不是东西,只有诓他玩或者要支使他办事的时候才好说话,平时就是这个德行。
徐汝成再想问,那边又没了动静。
徐汝成虽然大惑不解,但鬼使神差的,当天,他还是依着邪神的话,在角落里写了个日期。
信发出去他就后悔了,怀疑白先生会觉得他脑子有病。
此时大宛渝州一个小小的农家院落里,一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男人已经在院里晒了一天。
渝州暑气重且潮,六月的太阳尤其毒辣,那男人却好像几千年的冰雪冻成的,灼人的日光在他身上落不下一丝痕迹,鸣蝉声嘶力竭中,他连汗都没一滴。
此时夕阳西下,他正闭目养神。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小院里。
藤椅上的男人睁开眼,见那坠地的风筝上飘下一片白纸,化作人形:“主上,陆吾来报。”
藤椅上的男人——周楹几不可查地冲他一点头,听白令复述了信件内容。
“来信是小徐的字迹和语气。”白令道,“主上,秋杀自从那封信之后,再没联系过我们。眼看大集要开始,楚国各地又都冒出项肇灵骨的不同部分,她到底打算干什么?”
周楹漫不经心道:“林已到南海,她会来的。”
白令道:“现在三岳派了一帮升灵,到处追捕她,北历和南蜀也都有人来,多半是图谋惠湘君的遗物,不是为了帮她,属下实在想不出她要如何脱身。”
周楹沉吟片刻:“峡江这几日水雾很重,那雾气甚是古怪,对岸的气象我竟也看不清了……陆吾在那边,没注意到陶县有什么异象吗?”
白令谨慎起见,将徐汝成的信重新检视了一番:“没什么……哦,小徐不知为什么,在结尾写了今天的日期。”
周楹听完一愣,竟微微坐正了:“日期?”
白令:“是……主上,怎么了?”
“拿来我看看。”周楹饶有兴致道,“这写信的陆吾是什么人?”
周楹待人是一视同仁的凉薄,从不费“没用”的心——他压根也没几两心。只有算计别人的时候才会关心别人想什么。陆吾交给白令,他觉得十分稳妥,平时就只管使用,要不是白令拦着,他能给每个陆吾起个数字当代号,这还是头一遭有兴趣打听谁。
“叫做徐汝成,渝州人士……”白令能把每个陆吾的生平都背出来,见问,便简单跟他说了说徐汝成的出身来历。
周楹随意点了下头,也不知听进去几个字:“记日期……他怎么想出来的?小白,你调教的这批陆吾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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