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龙是稀罕,可稀罕的主要是心,它那角一百年换一次,没那么难得。”庞戬说道,“庄王要用绵龙角,皇宫大内弄不到吗?用你冒险?”
“嗐,我没想冒险,来都来了,顺手牵只羊而已,刚才那不是意外吗。”奚平一边顺着壁灯往前走,一边说道,“用不用得着再说——我三哥那人,师兄你之前也打过交道,又内向心事又重。得让他知道别人心里时常惦记他,才能哄他多说多问几句,要不我都怕他把自己闷出毛病来。”
庞戬无言以对,只能报以冷笑。
说话间,两人飞快穿过密道,越往前走越宽敞,走了约莫百丈许,却是山穷水尽,到了死胡同。
然而有庞戬在,不怕死胡同。
“不是故意设计的,应该是通路被震塌了,经年日久也就堵上了。”庞戬伸手在墙上敲了几下,确定那一头没有铭文法阵的灵气波动,就一扣奚平肩膀,带他穿了进去。
奚平才一落地,脚下就“喀嚓”一声。
塌方的通道另一边趴着好几具人的骸骨,一扇肋骨被他一脚踩折了。
“罪过罪过。”奚平忙撤了脚,冲那白骨作揖,“实在抱歉,真没看见,都赖老庞。”
老庞给了他一脚:“应该是当年四国围城的时候想从密道里跑,结果被困在这的人。”
奚平问道:“没有仙器脱困吗?”
“都是凡人,”庞戬道,“那会儿降格仙器还没流通……况且当年围城的有四大门派的升灵大能,地下有灵气波动,那不立刻让人发现了?”
两人绕开骸骨,顺着一段小石阶往下走,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此地有一座地宫,高百米,虽已经塌了半边,剩下的地方也够容纳千人。
尘土落了寸余厚,那些雕栏壁画的气象分毫未减,广韵宫多有不及。
地宫的遗迹中有半局没撤的宫宴——另外半边被压在塌方的巨石埋了。
席中人俱已化作白骨,有些甚至被压在了石头底下。
末路的南阖贵族们逃难至此,却因地宫塌方被困。
绝境之中,有些人挤在出口,徒劳地试图挖开生路,有些人却在此摆起了宴。
奚平在遗迹里看见一把断琴:这些人当年应该是死到临头,在摇摇欲坠的地宫中歌舞升平,席间不断有人被落下来的石头砸死……弦歌一直响到琴断时。
宴席中间有一个石台,本应是舞台,那里祭品似的摆着一个塑像,是个跪在地上的男人形象,身上打了足有十多种酷刑,栩栩如生。塑像身上写满了血字,经年的尘土也盖不住那扑面而来的憎怨,叫人毛骨悚然。
奚平看不懂南阖文,便问道:“庞师兄,那写的什么字呀?”
第43章 魍魉乡(六)
庞戬皱着眉,盯着那血字看了半天,神色古怪起来。
奚平:“哦,你也不认识。”
“滚蛋,”庞戬眼皮也没抬,“那写的是‘镀月金吃人’。”
“啊?”奚平愣了愣,“那会儿有镀月金了吗?”
“此乃凡间第一座镀月金的‘熔金炉’,始建于孝宗康宁四年,王爷请看!”
苏陵知府、陵县知县与当地一干大小官员陪着,风度翩翩的陵县商会会长一边领路,一边唾沫横飞地讲着陵县的光辉历史,卖力地讨好着年轻的三殿下,
“那年啊,咱大宛有两件喜事:支将军上山,镀月金下凡。”苏陵知府笑呵呵地插话道,“康宁爷大笔一挥,将这第一尊熔金炉给了咱们陵县。那之后,咱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就成了‘金月之乡’,可不是天恩吗?”
庄王礼节性地颔首,站在高阶上,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
只见熔金炉周围没有人,炉身、炉底布满了繁复的法阵,无数齿轮在法阵催动下不停地转着,将一炉一炉凡铁化作带着凡人飞天遁地的镀月金。
庄王轻轻掩住口鼻,漫不经心地问道:“防火、降尘的法阵都开了吗?南郊那个熔金炉就是法阵没开全闹的。”
“那怎能不开!岂不是拿人命开玩笑吗?”陵县知县义正辞严,“都是那些贪便宜图侥幸的枉法之徒,为省那几颗灵石,草菅人命不说,还害王爷大年里辛劳奔波,应当重重地治罪,以儆效尤!”
“咱们陵县的郑知县素有爱民如子之名,”苏陵知府笑道,“我听说前一阵还有老百姓要给他立长生牌,廉之再三推脱才作罢。”
陵县知县忙道:“下官岂敢僭越,岂敢……工人宿处都在前面,王爷说要看实情,特意没告诉他们。咱们陵县田薄,这些工人以前在家种地,饭都吃不饱。厂区建起来以后,就都归了厂里,都说可算过上好日子了!他们年轻时候给厂里干活,上了年纪,厂里给养老送终,子孙倘有出挑的,厂里还出钱送去读书科举……大伙都说,是得了镀月金的济啦!”
庄王一垂眼,半带玩笑地说道:“南郊都说镀月金是吃人妖魔,怎么到了陵县,又成救苦救难的神仙了?”
商会会长接话接得快,立刻回道:“可不,按说风雨雷电皆神赐也,是天罚还是天恩,全看凡人德行啊!王爷这边请。”
庄王道声“善”,抬脚由着他们引路,走马观花地视察了工人居所,欣赏了一折表演逼真的“岁月静好”。
走过拐角时,正好来了一阵风,他广袖掩盖下飞出了一块小纸片,粘在了会长的鞋上。
“去过陵县?我听六十姑娘说话有几分陵县口音。”百乱之地,领头的“昭雪人”虽然没明白“六十”和“无常一”打得什么哑谜,却知道了这小姑娘在不平蝉中地位超然,对她更客气了,主动提议蜀国驻地不太平,去楚国官驿住一宿。
魏诚响当过村姑当过女工,突然让她当“圣女”,她全无经验,谨慎得像只刺猬,迫不得已才答话,能答一个字不说两个字,只道:“陵县有亲,年幼时候住过。”
昭雪人笑道:“陵县是好地方啊,金月之乡,镀月金下凡之地。六十姑娘见过那第一座熔金炉吗?”
魏诚响见过,因为法阵太费灵石,厂区能用人力代替都用人力,反正人不值钱。她祖父以前当过翻炉工,那活得卖大力气,整日吸烟尘,还会落一身病,人病体衰了,就会给厂区一脚踢开。
她眼神冷了冷,口中却道:“不曾。”
“也罢,大啖人肉的熔炉没甚好看。”昭雪人说道,“姑娘可知那熔金炉是哪一年落地的?”
魏诚响没吭声,旁边的张大郎忍不住插话道:“大宛人都知道,康宁四年。”
“正是,南阖灭国六年后,”昭雪人叹道,“南阖不灭,镀月金下不了凡。”
张大郎问道:“尊长,这是为何?”
魏诚响强行憋着不好奇,等别人问,她竖起耳朵听。
便听那昭雪人冷笑道:“镀月金是厉害,腾云蛟几天就跑遍大宛全境,南边的鲜果带着水珠,就能送到贵人盘子里——可是造这些镀月金得费多少灵石?若是没有南矿,玄隐怎能允许镀月金下凡?”
新信徒们认字的没几个,听他讲史,便都凑过来听。
“你们可知,仿金之术本是古法。”昭雪人道,“乃是八百年前,玄隐林炽年少时与另一人合创。那人名叫惠湘君,本是楚人,因离经叛道被三岳逐出师门,游历至南阖。南阖人自古擅奇技淫巧,惠湘君凭其神鬼莫测的炼器之术,成了澜沧的记名弟子……直到她结识林炽,两人创仿金术,闯了大祸。”
有新信徒问道:“尊长,仿金术为何闯了祸?”
“那会儿还没有蒸汽机,但镀月金设计之初,就是为了承载灵气,做凡人也能使用的‘仙器’用的。八百年前远不像如今——就算是现在,在北方,降格仙器也犯忌——当时玄门大能震怒,凡人使用仙器,岂非仙凡不分了么?以为此二人玷污仙门,大逆不道。林炽乃是玄隐林氏嫡传,自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禁闭百年就放出来了,惠湘君却给剔去灵骨,打断经脉,废为凡人,不多时便陨落了。玄隐山与澜沧联手封了仿金术,再不许门下炼器修士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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