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不过活了二十多年,中间还有十多年是个浑浑噩噩的小可怜,满打满算,浸淫法阵一道不过六年。余尝那四百年的老王八,只要专精“背叛道”的时候稍微给法阵留一个眼神,就比奚悦经验丰富。
这“内应”要是铁了心想做手脚,奚悦斗不过他。
所以奚平对“余尝乙”说的是:“你那本尊准备借假死扰乱谷中灵气,自己趁机潜入法阵枢纽,切断山谷中法阵,将余家内库据为己有。”
余尝乙抵达余家谷比他“大哥”甲兄稍晚,老远便感觉到了项问清释放的威压,没敢妄动,心里迅速对此情此景做出判断:本尊怕是计划执行了一半,正好当头撞上三岳内门高手到访余家谷……这是什么机关算尽倒大霉的丧门星转世?命越算越薄,运越算越背吗?
片刻,余尝乙感觉到那位大人物离开了余家谷,往西南方向去了。
乙兄看样子也很了解“自己”,当时便笑了:本尊这是要祸水东引到陶县?可太好了,让三岳内门的大人物去弄死那神神道道的太岁,我去守株待兔等着本尊回来,给他个惊喜。
他便影子似的,溜进了乱作一团的余家谷,轻车熟路地直奔法阵中枢处。
奚平忙对奚悦说道:“你不是说余家谷法阵博大精深么?仔细看这老狐狸怎么摆弄,机不可失,天机阁和玄隐的典籍可教不了你这个。”
奚悦:“……你让我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本以为自己是来帮忙的,结果大半夜魂飞西楚,发现自己居然是被捉来上课的!
奚悦:“那为何要我事先研究余家谷法阵群,绞尽脑汁想什么破解方法?”
“废话,”奚平端足了父兄的架子,头头是道地说道,“走马观花地学一遍,跟仔细研读过带着问题来学,效果能一样吗?”
奚悦:“……”
要不是他在侯府书房里看见过那些经典书上画的鬼脸,他就信了。
奚悦:“你等等,那个余尝已经带着三岳内门修士朝陶县过来了,那项家的修为与峰主差不多,你怎么还……”
“跟谁差不多?不许背地埋汰峰主。你小子给我专心点,操心倒多,再不听话打你手板板。”奚平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掰向眼花缭乱的法阵群——他小时候被三哥用这动作往书里按过好多次,终于能对别人使了,嘿,头真圆,爽快!
“蛇王仙宫我都清空了,等着他呢,他要是不来,我还得再捏个‘鱼丙’把他引过来。”
奚悦:“……”
他当年目睹过大骗子以一己之力骗傻林昭理,坑死吕承意和赵振威,万万没想到,几年不见,此人不光学会了一堆以“省钱”为第一原则的野路子符咒法阵,在挖坑埋人方面还能再精进一层!
奚平笑了起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以后你在天机阁碰见我这样的邪祟,哪怕修为不如你,也千万别想着自己对付,一定回去找老庞,天机阁可不崇尚单打独斗。”
奚悦敏锐地从他话里听出了什么,蓦地将他的手扑棱下去:“你胡说什么!什么你这样的邪祟!”
奚平若无其事道:“哎呀打个比方嘛,嘘,快看——”
奚悦挣扎了几下无果,注意力很快被余尝乙让人眼花缭乱的走位吸引走了。
奚平偏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桌案,旁边的小茶壶就自动飞起来,给奚悦倒了杯楚地特产。
然后他一边晃着折扇,一边无声地笑了:你哥我可是惊动了玄隐山三大长老联手封禁的“大邪祟”呢,跟群魔一个待遇,厉不厉害?
这陶县就如他一样,只想好好活,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只能暗度陈仓、连遮再掩。
真是岂有此理。
余家谷中,“半步升灵殒落”的灵风在山谷中呼啸出回音,没人注意到,核心法阵停了。
余尝乙畅通无阻地穿过三道禁制,进了余家谷库房。
奚平一直被困边陲小镇,项家怎样,他无从想象,但他怀疑金平广韵宫的内库比不上。里面各品阶仙器、降格仙器足有上千件,灵石堆积在一个一个“灵仓”里。奚平认出了灵仓上防止灵气泄露的铭文,一个灵仓的灵气容量约莫相当于三千两白灵。
灵仓多得他一时数不过来。
余尝乙的脸被铭文映得雪白,他笑了一下,伸手捏了个含沙蜮,准备在这埋伏余尝本尊……
尚未成型,那含沙蜮便消失了。
余尝乙木偶似的呆立原地,神识被散了出去,纸人被奚平鸠占鹊巢。
“一、二……”奚平仔细地数着,点过一个又一个满载的灵仓,点到哪里,当中的灵石就被清空收进破法,“四十。”
他停住了脚步。
聚灵阵够了。
第117章 化外刀(二十四)
“奚悦,”奚平在余家老宅的内库里说道,“进了天机阁,你以后可能也没什么光明正大的出国机会了,大老远来一趟别白来,走,套上纸人,给聚灵阵上灵石去。”
说着,奚平在余家内库里拿了一打开窍级的芥子,扔进破法:“快点,项家人到陶县就没戏唱了。”
奚悦一肚子问题:项家来人可是升灵中期,升灵中期的神识能罩住半个东海,罩不住个陶县?陶县上面有盖?
就算陶县上面有盖,余家湾到陶县这百十来里地禁得住升灵飞?人一时片刻就到了,十万两白灵规模的聚灵阵痕迹根本散不完,瞎子也知道此地发生过什么,跟当着项问清的面驱动法阵有什么区别?
你到底想怎么样?
可毁就毁在奚悦嘴不够快,还不等他组织好语言,魏诚响和一帮陆吾便被奚平一股脑扫进了破法。众人七手八脚地各自拿芥子取灵石,忙得跟打劫一样。奚悦被众人卷着,身不由己地搬着灵石离开了破法,没来得及开口。
便听奚平又嘱咐道:“大集过了,这阵子野狐乡是淡季,但还是有一些修士在,注意隐蔽。”
聚灵阵上共有四十九处需要放灵石,夜色中,影子一样的半仙们飞快地掠过贫瘠的土地,与病恹恹的牲口对视;寥落的客栈刚打烊,豆腐坊已经亮起了灯,那灯忽明忽灭的光线有一下没一下地刺着废弃的腾云蛟小站——那原本是打算与大宛通车的,建了一半便被废弃。当年的工人满心欢喜,以为陶县以后要发达,不料诸事不顺,终于还是流产,工钱至今只拿到了不到三成。
锈迹斑斑的铁轨一段一段地弃置于坑坑洼洼的路边,成了孩童的乐园,他们在旁边画满了房子和花草,比蛇王仙宫还热闹,白天在轨道中间跳格子,夜里,便将这欢乐窝留给旁边赖唧唧斜着长的转生木照看。
而峡江水在静静地流。
奚平哼起一段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西楚小调:“峡水长,长断肠,江风不解楚陵荒……”
他把余尝假死炸后山的那个法阵原封不动地抄了过来,只是这个更大、把整个余家谷内库囊括于其中。
“……楚陵荒,云山万顶影重重,不到午时不见光……”
他的法阵线条果断而锋利,灵线像是刀剑划出来的。
一气呵成,奚平停了下来:“天上的仙人倚春光,东衡的天子坐明堂……过往的君子细细听,楚山是个好地方啊,好地方……”
“太岁,西半边灵石上好了。”
“太岁,灵石有余量,够补损耗。”
“太岁……”
办事靠谱的陆吾们纷纷给了回音。
奚平垂下眼,感觉着每个陆吾的位置,心里已经将那烂熟于心的聚灵阵勾勒了出来。
“前辈,聚灵阵成型。”最后,魏诚响说道,“放吗?”
奚平没吭声,魏诚响便不催,稳稳当当地用自己唯一的真手捏着芥子,无视所有落在她身上的或焦急、或忐忑的目光。
赵檎丹忍不住道:“不放吗,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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