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漩涡最近的悬无首当其冲,连带着周身万千藕带,被那漩涡生生拖进了水里,紧接着是王格罗宝本人。
漩涡中,莲花印不断地试图侵入悬无的五官——悬无脸上有白纸面具,五官只露一双耳朵。于是藕带上长出七嘴八舌,同一时间,无数细碎的言语往悬无耳朵里灌。
“师尊,我一直想不通,我满心欢喜地跟你上灵山,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不孝顺,你为何这样恨我?”
“后来我知道了,你看我如同看你自己,恨我也像恨你自己。”
“你连给我赐名都对照着你自己。”
“师尊啊,你拼命维护仙山正统,因为你不正统。”
“不正统的人一辈子心虚,一辈子想让所谓‘正统’接受你……哈哈,落到现在这丧家之犬的地步,你居然还没有走火入魔。”
随着那些话,让人眼花缭乱的莲花印鬼魅似的往悬无耳朵里钻,一旦被哪个字触动,无心莲的莲花印立刻就会附骨之疽一样缠上神识。
藕带不断地在悬无身上灰飞烟灭,然而整个南海的巨藻好像都被王格罗宝召唤了过来,不停地长,不停地被无心莲同化。
被银月轮余晖引动旧伤的悬无身陷巨大的漩涡中,与两大升灵角力。
“助纣为虐……”悬无几乎将牙咬出血来,“濯明……你知道与灵山相连的秘境一旦落入邪祟手里……会是什么后果……你知道邪祟一旦获得对抗仙山的……呃……”
“不知道,”濯明的脑袋从藕带上冒出来,口吐莲花,“关我什么事?”
赴死的蜜阿修士们眼看王格罗宝也被卷进漩涡,纷纷赶着灵兽潮往漩涡里跳,东皇第一个回过神来,一把捞回自己飞出去的本命神器,往悬无背后打去:“诸位,机不可失!南海秘境需要足够的灵气,将悬无填进此处,岂不正好?”
王格罗宝隔着海水听见,果断蘸着自己没风干的血,凭空画了一个铭文,拍入自己眉心——真正的心魔誓是要有铭文的,低阶修士做不得铭文,得请高手做“见证”,铭文将誓言永远刻录,违誓下场也真的会很惨,并不像当年奚平在陶县糊弄徐汝成替他办事,随口说句发誓就算“心魔誓”了,转头连树都砍不清楚。
“我王格罗宝愿发心魔誓,”周遭灵兽跟着口吐人言,同时用楚、阖、历三国语言说道,“今日事成,蜜阿族将与诸位永结同盟,共享秘境资源。”
这会儿即使王格罗宝不发心魔誓,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坑这些升灵们。
眼下的南海秘境显然与大家族那些人造的“秘境”不同,这里是一座真正的隐藏灵山。
王格罗宝方才显然已经背叛了玄门的蜜阿族,凭他自己带着手下一群强行筑基筑废了的蜜阿修士,守住灵山是异想天开——算计到镇山神器也不行。
与渴望资源与容身之地的“邪祟”结盟,眼下是蜜阿最好的选择。
“拆东墙补西墙第一人,”濯明大笑道,“老王,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靠到处卖身混到这地步的,人才也!”
心魔誓传出上百里之远,敲在每一个升灵心上。
余尝抿了抿嘴,如果有一座灵山,他们这些无着无凭的丧家之犬再不用东躲西藏,再不用担心像秋杀一样,被某一座仙山的镇山神器轻易抹杀。
海风荡开西王母散乱的长发,或许将来能与当世几大仙山平起平坐,将瓜分了澜沧山的四国赶回他们老家,让南阖重回旧日荣光。蒸汽机不再依赖灵石了,镀月金下凡吃人亡国一事再不会发生,南阖是能工巧匠之乡啊……
一时间,众升灵的表情都非常复杂,每个人都盘算着什么,每个人都在看别人。
东皇再一次准备率先开口,一锤定音,余尝心中已有决断,后脚跟提了起来……就在这时,死了一样的转生木里终于传来了太岁的回音。
太岁道:“救下悬无!”
余尝:“……”
他差点把自己脚脖子拉折了。
“……什么?”
余尝远在眠龙海都听说过西楚的动静,要是没记错,这太岁好像几次三番差点死在悬无手里……他刚才说救什么东西?是自己耗竭真元耳朵出问题了,还是太岁有毛病?
此时,身在凌云山的奚平手抖得停不下来。
奚平方才本来在研究逃走的蜜阿族长留下的法阵,试图从中推敲出一点蛛丝马迹,然后跟上去当“真螳螂后黄雀”,虽然事情发展和他预想有点出入,在各路人马眼皮底下夺走那秘境是指望不大,但伺机看看能不能捞点便宜还是可以的。
谁嫌钱多呢?
谁知,就在王格罗宝引动南海秘境,日食开始后,真正的凌云仙山忽然发出一声叹息一样的悲鸣。
那声音很难描述,不是当年项荣悬无掐得地崩山摧时,山体折断巨石滑坡的动静。
当年三岳山再惨烈,给人感觉也是暂时的,没有人会担心三岳山崩了影响什么,都知道大战过后,哪怕蝉蜕升灵不出手,灵山也会慢慢自我修复。
远没有凌云山一声叹息来得惊心动魄。
那声悲鸣直戳进了山上所有人……所有有灵智的躯体内,群鸟落下,山峰上散养的灵兽都跪了下来,奚平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被没来由的恐慌吞没了。
升灵八年,他行走人间已如上仙,几乎忘了恐慌是什么滋味,此时却忽然再一次成了被洪流冲走的蝼蚁,仿佛那些飞天遁地只是南柯一梦。
山间灵兽们以同样的姿势仰头,走兽的吼声、飞禽的尖叫渐起,与山的声音应和在一起。
奚平的心被外界的什么强行带了起来,平时不注意感觉不到的心跳一下一下敲着他的肋骨。一个念头触碰了他的灵感:灵山要死了。
可是山怎会“死”?
凌云山死不死跟他一个路过的看客有什么关系?
就算西大陆整个沉海,也淹不到升灵啊……
奚平的理智一时没跟上灵感,茫然地被恐惧拖着走,第一反应是送走了周楹的神识。
灵山中,越来越多的灵兽加入了那一声漫长的悲鸣,声势浩大地在有山谷的地方来回碰撞。
奚平骇然回头,正好看见白日完全隐没在凌云山巅,流光溢彩的祥云沉得像黑幡。
灵气在往地下沉,肉眼可见的,裸露在山脊外的天然白灵失去了光泽,架在灵石堆上的仙宫无风自动起来,修士都如奚平一样,双脚被牢牢钉在地上。
那一瞬间,奚平脑子里“嗡”一声,眼前闪过无数模糊不清的画面——不光是他,此时凌云山上,每一个修为摸到了升灵门槛、或是灵感足够高的人都感觉到了。
灵山崩塌了,钢铁怪物喷出遮云蔽日的蒸汽,污水冲垮了大片的田地,雨林在雨水中被灼成枯枝,继而倒伏下来,砸起的尘灰中藏着灵兽腐烂的尸体。
人——看不出是修士还是凡人,厮杀争斗着,像被异化成了无渡海底的群魔。面容狰狞的修翼人扛着西楚最新的火器,一扣扳机,对面的蜜阿人就像倒伏的麦苗,有人身体站着,头已经轰飞了半边;阴影中冲出面带仇恨的蜜阿人,一把扣住了什么,他身后七八节的腾云蛟“轰”地炸成了碎片,矮小的蜜阿人被着火的残肢砸倒在地,兀自仰天大笑……
“士庸!”
悲鸣声中,一声不祥的脆响和支修的喊声同时扎进奚平耳朵,他激灵一下,仿佛刚才那脆响是他自己的脊梁骨折了。
“师父……什么声音?”
“地脉折了。”他灵台中,支修的声音也在发紧,“我有生以来也只听见过一次。”
“刚才我看见……”奚平练剑从来没到过“沉浸失语”的境界,这会儿却真切地体验了一回,他一咬舌尖,借着血腥气回过神来,“凌云山的灵气在外流是不是?为什么会这样?上次悬无和项荣把三岳山打折了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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