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炽心有戚戚,想道:好在我身边还有化外炉时时提点。
闻斐心道:原来继承道心还有这种凶险。
奚平内视了一眼自己灵台:道心是什么鬼东西。
周楹冷眼旁观,没吭声——他说不出来,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会信。
这三人已经是少有的清醒,能跳脱出世间绝大多数人的囹圄,此时在这样接近真相的地方,还是为心所限,只看到别人的凶险。
“我修为低微,”周楹道,“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不要让此地的‘鬼魂’在人间作祟。”
闻斐立刻问道:“那么已经传到天机阁的消息怎么办?”
“老庞估计也听不到‘天谕’,但当时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好几个人,”奚平用非常乐观的腔调安定军心,“这些人知道内情,再听见‘天谕’,应该能觉出不对劲,和老庞一通气就相当于告诉我师父,我细想觉得问题不大,他比我们靠谱多了,放心。”
埋葬了镜花村的几个人间行走这时已经回到了金平。
开明司能修上凡人的房舍,可修不上青龙塔,原本七座高塔的位置空荡荡的。
青龙塔本就是为了镇龙脉,以后恐怕也不需要了。庞戬只好取消了例行值夜,令无所适从的手下们先回总署休息。是夜,几个筑基先后从入定中惊醒,没入定的也感觉到了灵感震荡,每个人第一反应都是冲出去找庞总督,一出门便与同僚撞在了一起,正碰上刚从广韵宫回来的庞戬。
庞戬将四殿下周樨的遗体护送回宫,十几年前,他亲手将这年轻人送进了潜修寺,如今又亲手送他走。
偌大的广韵宫,他那疯狂的父亲已经身死魂消,惴惴不安的兄长恐惧到顾不上痛惜,哀悼只走了个过场,便拉住庞戬,一迭声地确认广韵宫安全,唯有已经头发已经花白的老母亲为他痛不欲生,还不知她残年如何消磨。
大宛金平,林氏贵妃生的皇子,同时代的人里,没有比周樨更会投胎的,可谓天骄,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夭折于漫漫仙途上……众生又如何呢?
庞戬人间行走百余年,虽然见惯了生死,心里依旧很沉,没注意同僚们的坐立不安——满街都是坐立不安的开明修士,支将军一棵伴生木长在开明司总署院里了,好多人进出都顺拐。
几个筑基同时要开口,目光在半空中撞到的时候,却又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了,神色各异地等着别人说。
“大半夜都在外面瞎溜达什么,静不下心入定啊?”庞戬头也不抬地说道,“日课也是休息,逢大事时,比闭眼逼自己睡觉容易多了,算是入玄门最大的好处了,知足吧诸位。”
有人试探了一句:“总督……有什么吩咐吗?”
庞戬以为他说宫里和朝廷,心道:吩咐个屁,就差抱着我大腿要奶喝了,周楹才是他们家捡的。
他没吭声,便带着几分倦意摆摆手,回总督府了。
庞戬身后,蓝衣筑基们隐晦地互相交换着眼神,刚开始的惊慌失措平定下来,他们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这一代的人间行走几乎都是听着支将军的故事长大的,可……天谕直接给修士灵感警示,将支修打为玄门叛逆。
那可是头顶青天啊。
不知是谁先开口道:“修为达到筑基以上的,似乎都收到了。”
“但支将军……”
“你还没看懂庞总督的意思吗?就是装傻不吭声。反正我们被蝉蜕所迫,无法与同道说出真相也正常。”
几个人间行走隐晦地交谈了几句,突然有人低叹道:“苦修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
几个蓝衣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汪润——刚收殓了镜花村中妻儿的人间行走。
“谁会甘心仙路被断绝啊?”
这时,只见几个没下过舆图的筑基匆匆出了门,往金平城中去了。
“他们这是……私自行动?“
“庞总督明面上一直是飞琼峰铁杆……”
此时,奉命看家的奚悦正和小奶猫面面相觑——半偶筑基的法阵他早就准备好了,只要奚平给他引个路,其他都可以自行完成。
可是那个人每次都是这样,从潜修寺到返魂涡,永远都是最后关头将他扔下,他这么多年的追逐求索仿佛毫无意义,永远和那幼猫一样,只配做个解闷陪伴的小玩意。
他是因为奚平入玄门的,说来讽刺得很,这么多年,只有在开明司和天机阁,他才有种自己有用的感觉。
这时,奚悦接到天机阁同僚传唤,通知他出门巡夜。
巡夜和守塔是天机阁的例行公事,今夜伤亡修士还没计算出来,想必是很惨重,人手不够用也正常。奚悦收敛思绪,没多想,立刻揣好转生木换上蓝衣出了门,去总署报道。
刚一离开丹桂坊,便见几个同僚迎面走来,奚悦毫无防备地走过去:“片区怎么分?”
“你去菱阳……我查查。”其中一个同僚像是记不清,伸手拿出一卷纸翻看。
奚悦便伸手去接:“给我吧……呃!”
借着纸卷遮蔽,同僚竟猝不及防地对他出了手。
一把断灵锥直接捅进奚悦气海处的法阵核心——那是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的法阵关节,每个半偶都不一样,不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绝不会知道这种要命的秘密。
奚悦瞳孔骤缩,半偶身不能动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夹起一张搜索符咒,拍到奚悦身上。
奚悦随身携带的芥子、转生木牌与兜里的几颗树种全掉了出来,木牌和树种被筑基蓝衣烧成了灰烬,同时封住了奚悦的嘴。
蓝衣对上他惊骇的神色,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轻声说道:“对不住,天谕已下,我们忤逆不得,奚兄……”
“不要废话,人多眼杂,这种事不能泄露出去。”另一个蓝衣看似十分亲密似的上前,勾起奚悦的肩,半拖半拽地带着他走,小声对奚悦说道,“你只是半仙,也不过就是个养子,没你的事,事后哪怕仙山问责,我们也会尽量保全你的。”
半偶的身体异于常人,奚悦的视野远比普通人宽阔,正好瞥见几道蓝影往永宁侯府方向去了,目眦欲裂。
丹桂坊和广韵宫这种“重地”,修复时虽然干活的主要是开明司,但是有人间行走参与的。
天机阁知道侯府还没来得及上新法阵。
奚悦艰难地对抗着符咒,从喉咙中吐出气音:“你们……不怕支……将军和……”
“怕,相传有伴生木的人,可以通过伴生木一瞬间越过千山万水,只要碰到一点,我等兄弟必没有活路。永宁侯府水很深,连入城大邪祟都能挡住,那法阵和剑影我们都瞧见了。”
“那你们怎……敢……”
蓝衣的人间行走目光清正极了,定定地看了奚悦一眼:“舆图落下的时候,我等并没有立刻接到天谕,可见蝉蜕邪祟非同小可,连天地都可以蒙蔽。此时既然天谕能放出来了,就说明已经是最好的时机,快速反应是我辈天职——小友,记得吗?人间行走,上承天命,下庇黎民,不贪生,不畏死。”
奚悦记得,他当初留在天机阁跟着庞戬,就是因为天机阁传承千年的精神。
“那是我们的道,哪怕不慎死在邪道手里,哪怕对方是我们年幼时仰望过的人……”那蓝衣道,“天佑我大宛。放心,我们不随便伤凡人性命。”
有人百年如一日地守护着这座城,舍生忘死,捍卫着他们认定的道义。
奚悦只觉得荒谬极了。
第184章 圣人冢(十)
半偶身上突然“嘎啦”响了一声,像傀儡关节的齿轮卡错了位,奚悦整个人都“拧”了起来,一道符咒在同僚身上打出了火花。
那筑基的蓝衣痛哼一声,被扫出了数丈之远,护身甲都给打碎了一角,从奚悦身上缴来的芥子也飞回了主人手里。蓝衣惊骇交加地抬起头,见奚悦生生将断灵锥从身上拔了出去,手里夹着一把小银刀,还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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