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拂广袖,她以古楚之礼端坐在半空,身正如钟。那一瞬间,她不笑了,温润亲切的气质忽然荡然无存,目光如刀,戳向不远处的奚平。
“年轻人,虽然破法在你手里,但想拿炉心火,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奚平:“……啊?”
林炽回过神来,勉强在后辈面前压抑住自己,哑声道:“这是‘扪心’,一种很古老的炼器术——仙器原主不想让别人随意动自己的东西,会在器物上留下几问,只有回答合原主心意的后人才有资格使用。”
“等等等……我也得说古楚语吗?我不会啊!”
奚平就很慌张,不光语言不行,他对炼器道还一窍不通,连炉火是怎么点的都是最近才听的说。万一这位炼器大能问他项荣和悬无一锅炖开后能得到个什么怎么办?!
林炽警告道:“言语有灵,不论语种。从现在开始你不要乱说话,一旦扪心开了口,你张嘴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视为你的回答。”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惠湘君说的虽然依旧是难以辨认的古楚语,奚平却忽然能越过语言本身,直接听懂她的意思了,她问道:“你知道我的道心从何处来吗?”
奚平一皱眉,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临时糊的纸人破了。
濯明那小子回过味来了!
“知道,”不等林炽阻止,奚平就脱口道,“前辈你道心继承自上古魔神永春锦,修的是高玄枯燥的炼器道。”
林炽惊道:“不要乱……”
可惜那一问一答的二位就跟比赛谁舌头利索似的,林大字仨字没说完,他俩已经问到了下下轮了。
惠湘君追问:“上古魔神又是什么?”
奚平不假思索:“争夺月满位时败给五圣的大能们,身死道不消,伴生木残留人间,时刻伺机夺势。”
惠湘君:“我承自永春锦的道心,现在何处?”
奚平:“化外炉里。”
那“扪心”似乎觉得他回答过于笼统,有偷奸耍滑之嫌,又冷冷地逼问道:“何处?”
奚平定定地与她对视片刻:“化外炉秘境中,永春锦树身上……现在可能已经被一颗光溜溜的傻蛋吞了。”
林炽整个人都麻了:“奚士庸,你在胡说什……”
惠湘君:“不在炉火中?”
奚平:“不在。”
林炽:“……”
剑神,你在照庭中有灵,管管他不行吗!
濯明的神识已经扫了过来,正好听见奚平说他“光溜溜的傻蛋”那句,发出一声出离愤怒的咆哮。无心莲的藕带瞬间从山体中钻了进来,砂石簌簌落下,砸在炉心火上。
奚平头也不回,一道符咒按在地上,短暂地稳住这方寸的空间。
惠湘君的虚影上露出一点不明显的笑意:“你都拿不到我的道心,如何得到我的本命神器?”
奚平:“道心真有那么重要吗?”
捅穿了山体的藕带劈头盖脸地撞碎了奚平的符咒,奚平一道琴音弹上去,搅碎了藕带。
林炽终于有机会插了句话:“是她问你,你不要反问!”
“修士一生都在修一颗道心,得到了前辈道心才能继承本命神器,这也是灵山规定的……”
林炽快让他这没常识的回答弄崩溃了:“天哪不是!灵山落成前也是这样!上古魔神之道也……”
乱飞的太岁琴音和无心莲藕带掐成了一团,“轰隆”一下,永春锦与无数晚秋红盘错的根系四分五裂,山体被两大升灵掐崩了。
“哦,是天地规定的,”奚平面不改色地改口,“那又如何?就算现在所有蝉蜕猝死,灵山崩塌,草木蔓延,魔神上位,人间也只是会起几座新的灵山。凡人、修士……所有人继续追逐灵石,继续为灵石所蛊……”
五官不知飞到哪去了的濯明已经朝他扑了过来,四面八方围拢的藕带像侵吞永春锦一样,扎向炉心火。
奚平:“天地道心之争,关我们屁事。”
他话音没落,炉心火里的惠湘君便烟消云散了,刺入炉心火中的藕带瞬间化成灰烬,濯明一声痛呼。那火苗缩成了豆大,没入了奚平手中的转生木树枝里,化外炉中虚幻的秘境随即崩塌——
第142章 永明火(终)
濯明能明显感觉到化外炉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炉火开始反噬。
奚平的声音往他千孔千洞的藕心钻。
“听说你把永春锦给啃啦?嘿,那么大一片,整个西楚的羊摞在一起都没你能吃,佩服!”
“尝出味了吗?撑着了吗?奇怪了哎,你说这炉子怎么不听你的了呢,是不是吃太多不消化?”
濯明但凡还有一根头发,能气得直指朝阳。
奚平趁机将一道琴音削向濯明——说来凄惨,直到这时,他才来得及仔细体会“半步升灵”和真升灵之间的差别,经脉与真元比先前拓宽千百倍不止,没有月满和蝉蜕在旁压制,他有种自己能一剑削平三岳东座的感觉……
当然,第二剑他也不会。
“爷终于可以撸袖子敞开揍这死秃子了,”奚平对转生木里的林炽叫道,“林师叔,把你刚说的符咒给我!”
林炽:“……”
他方才情绪大起大落,这会儿都还没回过神来,来时死记硬背的那几个符咒早还回镀月峰了。
奚平卡了一下壳,随即只好不知第几千次使了同一式剑招:“大师你行不行,我真的好尴尬啊!”
林炽承认自己打人不行,毕竟他只是个打铁的,同时认为奚士庸大可以不必尴尬,应该尴尬的是支剑神。
濯明肉搏再菜也是资深升灵,同一剑他都快看会了,轻巧地寻了罅隙躲开,从化外炉中脱了身。
奚平追了出去,顺手将化外炉扫进芥子,他干脆抡起太岁琴当大锤,一锤砸上濯明“尾巴”——满池的藕和藕带。
太岁琴若也有灵,非得当场叛主不可,腔子“嗡”一声,琴弦乱颤,带起的灵气如乱拳,毫无章法地揍在濯明和无心莲身上,手法依稀还是奚平当年套麻袋殴打王大狗那会儿用的。
濯明从未曾领教过这等“神通”,反应一时慢了半拍,给他砸肿了一只眼。
照庭……照庭反正不声也不响了,就是假装自己已经不在人世。
濯明一声轻叱,一把莲花印塞住奚平的五官,困住奚平神识。
奚平这会儿神识不完全在自己身上,不怕他困,正准备脱身把反手濯明的脸拍成饼,便发现濯明将他的神识引向了西座。
不好!他一激灵:陆吾!
奚平来不及通过转生木通知陆吾撤离,就眼看无心莲异化了一簇草,将藏在草里的徐汝成吞了下去,要生剥他的神识!
三岳山头上没有转生木可太不方便了,奚平够不着。
于是他当机立断,直接将东座山顶撞裂了,将扣在手中的去伪存真书一抹,一道带着余尝气息的灵气就撞上了中座上的银月轮。
余尝是如假包换的大邪祟,身上的邪祟味儿能激怒好几个镇山神器。
银月轮的光立刻扫了过来,在那之前,奚平倏地与千里之外的一棵转生木调换了位置,将濯明撂在原地——他在三岳山里不方便,濯明在山外不方便,谁还没点弱点了?
东座的大动静立刻吸引了整个三岳的目光,蝉蜕的神识随即杀到:“什么人!”
濯明顾不上再和几个半仙蝼蚁较劲,月光落下的瞬间,整个池塘的无心莲就化作了灰烬。
随后,三岳山脉所有莲池中的花都化作无心莲,只一闪,没来得及绽放,就又被月光清理。
三岳山到处都是反应不过来的低阶弟子,银月轮不可能把他们一起杀了,“月光”散成了一束一束高度聚焦的,选择性地只扫莲池。
莲池被“月光”点亮的瞬间,银月落处刚好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铭文,三岳山脉狠狠震动了一下,银月光竟有一瞬间被反弹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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