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好喝就别再碰了,”支修没细说,只道,“那是灵石瘴,损道心,对修行有害。”
他这次连纸条都省了,直接打了个指响。
庞戬眼前一花,空中冻雨迅速凝结出“雪酿”两个字,在他眼前一闪,又重新崩成碎冰渣落地。
庞戬目光如电,一息之间,他从无数船体中穿过,精准地锁定了那金贵的降格仙器。
与此同时,阿响听奚平说:“天机阁的人到了,你装害怕一点,不要好像他们是你叫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庞戬锁定不动舱的刹那,两个邪祟的灵感同时被触动。老泥好像一盆污水,当场“泼”在地上,转眼渗进地板里不见了。白脸则回手朝虚空中一抓——原来“不动舱”的舱门就在他身后!
阿响见机很快,将转生木揣好,她就地抱头蹲下,口中叫道:“救命!有妖怪!”
眼看那白脸男人就要顺着船体和降格仙器之间的缝隙钻出去,下一刻,他却正好跟穿墙进来的庞戬撞了个满怀!
白脸倏地一僵——他下巴上顶上了一柄符咒枪。
“哟,什么好日子,”庞戬笑道,“一大早有人投怀送抱?”
白脸那双诡异的眼睛里立刻泛起惑人心智的波纹,庞戬的目光已经来不及躲闪。
旁边阿响被摄过一次魂,见这位蓝衣大人也中了招,正犹豫着要不要跳起来叫喊一声,就听庞戬疑惑地问道:“就这?没有别的花样了吗?”
白脸:“……”
阿响又默默蹲了回去。
“哪来的没见过世面的邪祟,” 庞戬面无表情地扣了扳机,“毛还没齐,也敢来金平闹事。”
符文直接镀在了那张白脸上,进而向全身蔓延,那白脸男人好像成了一只被蛛网裹住的大白蛾。
与此同时,几个蓝衣联手从水中拉起一张布满符咒的大网,捞鱼似的,将化得不成人形的老泥兜了出来。
庞戬反手将符文抢插进后腰,伸手扯过“大白蛾”:“带回镇狱,搜船!”
他话音没落,一张来自支将军的字条险些拍在他脸上:“小心铭文。”
庞戬登时一惊,就见那白脸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胸口有什么雪亮的东西一闪。庞戬来不及细想,蓦地将人一抡:“闪开!”
那白脸人高马大,竟被他扔一颗小石头似的单手抡上了天。与此同时,庞戬摸出一把伞,伞面在他掌中无限扩大,几乎将大运河中所有船和人都罩在了其中。
大伞笼罩下的人们只觉头顶一黑,还不等看清什么飞上去了,只听一声巨响。
凌厉的二等铭文将白脸炸成了碎末!
巨伞的伞骨齐刷刷折断,撕破的伞面软绵绵地落下来,运河水掀起了比方才水龙经过时还剧烈的浪,天上下了场血雨。
网中的“老泥”已经找不着嘴在哪,竟还能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道:“古凿岩居人,一廛称有产……虽沾巾……覆形,不及……不及……贵门……”(注)
他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一摊僵硬的石灰。
一双凸起的眼正对着阿响的方向,脸上模糊的五官像小孩子信手捏出来的,阿响心像给什么揪住了,下意识地攥住了怀里的转生木牌。
然后“噗”一下,成了真泥的“老泥”裂开了,化作一把石粉,落进了涛声依旧的运河水中。
奚平猛地从眉心的画面中挣脱出来,睁大了眼睛:“师父……”
支修不用看,也能猜出那边是什么情景:“死了吧?”
奚平刚才只是觉得好玩,像赌场里跟不认识的人打牌,对面两个歪瓜裂枣被他当成了游戏对家。牌局终了,他正准备抖一抖嚣张气焰、说几句得意话,对方却突然给他表演了个粉身碎骨。
他孤独地被撇在了胜利的牌桌上,血肉糊了一眼,懵了。
支修缓缓说道:“我朝对邪祟用重典,一旦抓住就是入狱搜魂。搜魂刮骨三分,不死也得傻,因此他们有机会就会自尽。这些年天机阁的仙器更迭了一茬又一茬,依旧赶不上他们花样百出的求死手段,没办法。”
奚平一时有点茫然。
话本里的坏人总是形容猥琐,五毒俱全。凡是上法场前狂呼大笑的必是英雄。他年幼时与祖母听戏,吵着嫌千篇一律,老祖母就说:“不是话本先生不出新意,你想,那作恶的既是为了私利,干什么自然要先掂量得失,账算得多了,可不就成了小人么?为忠义赴死,骨头里有股英雄气在,哪怕人成了泥,精气神也是要散出来的。肉身自有男女老幼高矮美丑,气性却都长一个样,你可不见了就觉眼熟。”
“师父,”他有些讪讪的,“他们慷慨赴死,我倒觉得我像坏人了。”
飞琼峰主用望穿了两百春秋的眼睛看了看他,忽然觉得将他留在飞琼峰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温柔乡里的人长得迟缓,悲喜都没长全,求个什么道?那不是闹着玩么。
他便温声说道:“世上少有作恶的人,为义赴死者,也不见得会干好事。”
奚平:“……”
怎么一会“少有作恶人”,一会又“不干好事”了?师父好端端的,又跟讲《经脉详解》似的,不说人话了。
支修没再多说,只嘱咐道:“一会儿跟你那小姑娘对好口供,把驻矿办有邪祟同党的事透给天机阁,别让她把你漏出去。”
“哦,”奚平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师父,能不能求庞师兄给那丫头弄个别的身份,有一个邪祟盯上她,没准还有其他的,以后老来找她可怎么办?那丫头麻烦死了,能绕过清心诀,再让她把北坡弄雪崩就不好了。”
支修:“……”
这不要脸的东西说谁把北坡弄雪崩的?
“哦对了,刚才那邪祟说,太岁余孽跟在‘姓赵的’身边。”奚平又想起什么,“驻矿办姓赵的是谁?这是不是算线索啊?”
支修顺手掐指一算:“驻矿办,姓赵……应该是叫赵振威。”
奚平:“京城赵誉尊……赵誉师兄的亲戚?”
“也不算,姓赵的太多了,他应该是赵家在宁安的旁支,你上一届的师兄。此人……”
支修不知算到了什么,一皱眉,他住了手,也不往下说了。支将军君子做派,背后不议论人短长,突然打住,后面准不是好话。
奚平一愣。
上一届师兄,也就是十年前,宁安赵氏……
“赵家在宁安的一个旁支想将自家后人塞进去,要打点仙使,便想着送什么才能脱颖而出……于是他们看上了陈家的青矿田。”
嚯,又一个意外收获。
“师父,”奚平舔了舔自己一边的虎牙,贼心烂肺转了起来,说道,“驻矿办有太岁余孽,没准还不止一个,这帮余孽看着还是香饽饽,一帮邪祟排着队,想通过他们偷灵石,听着都觉得忧心……”
支修:“有话直说,有你什么事?”
“有啊,”奚平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太岁啊!”
第37章 琼芳瘴(终)
支修实在好涵养,听了他这脸大如缸的发言,竟能忍住了没出言嘲讽,只是心平气和地摇摇头:“不行。”
奚平就腆着脸大言不惭:“师父,我这是为国为民——您说我哪不行?您不是说开窍期的行走江湖主要靠外物吗……”
支修好脾气地纠正道:“靠经验和见识。”
“那跟着师父您也长不了什么见识啊,”逆徒又开始上房揭瓦,“我看您早忘得差不多了,问您点什么您都得临时观天象。”
支修:“……”
“再说我还有灵骨呢……”
“还有脸提你那半吊子灵骨,你就说它‘灵’过几次?”支修叹了口气,一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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