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飞琼峰上,铺天盖地都是那灵山的“烟灰”,恐慌浓郁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暴怒,浓稠得几乎要化为泥砖的“烟灰”正死命地往山坡的剑台上砸着。
剑台上的人分明是半步蝉蜕,身上却没有一丝灰色的灵气,满地森然的剑痕一直抵挡着那“烟灰”的侵蚀,身边有一棵有点像桦树的树苗。
那树与人的关系,恰如劫钟和玄隐山。
周楹没带什么评价地想:“这里有个灵山叛逆……”
然而剑台上的抵抗越来越微弱,树苗也肉眼可见地枯萎了下去。
“……好像快熬不下去了。”
这时,周楹灵感一动,芥子中的纸条盒子自动开了,滚出一张字条。
他探手将纸条取出来,只见上面写道:三岳无心莲是升灵,被困银月轮数百年,他看到的秘密比世间所有蝉蜕加在一起都多,应该已经猜出了大宛舆图所在,趁那疯子作乱,往地脉中看一眼——圣人讳莫如深的“舆图”到底是什么?
舆图到底是什么,为何玄隐那么多蝉蜕圣人,好像都还不如一个关在笼子里几百年的濯明知道得清楚?
濯明仗着舆图拓本横冲直撞,奚平走投无路,下意识地想用神识“蒙住照庭的眼”,不让师父看到此时的金平。
可那都是徒劳的自欺,灵台里的照庭裂痕更深了些。
奚平有种感觉,如果这一片照庭消失,他就再没有师父了。
他被夹在逼人的仙山与无耻的邪祟中间,喘不过气来,胸中块垒非滚血难消,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落到了走火入魔边缘,恨不能天地崩裂,恨不能杀光所有人。
就在这时,他被濯明的莲花印打得到处乱散的神识忽然滑落进一处意想不到的地方——金平城动荡,城东的贱人在挣命,城西的贵人们有铭文的缩进铭文堆,有法阵的闭门闭户,甭管有用没用,都令侍卫打手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
唯有永宁侯府没闭户。
大门开着,侯爷的年纪不能久立了,家人便搬来把椅子让他坐那。崔夫人命人送了碗热汤给他,风雨飘摇中,他口中说“谢夫人赐”,捧起那汤盅,脚下放着那盆之前养在庄王府的转生木盆景。
门头上昏黄的灯光扫过“天下太平”的门簪,落在转生木上,飞快地划过奚平的眼,定住了他零落的神。
紧接着,一股熟悉的提神气息当头飞过来,奚平掉进转生木里的神识回归本体,下意识地一挡,那东西却化作一缕清气钻入他七窍中——居然是一枚清心丹。
灵药香气散落四处,来人压根不用望闻问切,几乎能顺着风嗅出哪里受伤的人多,将对症的丹药化入风中。
与此同时,厉风朝下水道里的白莲花当头飞去,躲闪不及的一段无心莲藕带给腐蚀得焦黑。
这清心丹口味太熟,奚平一抬头,便见玄隐内门第一个赶到的居然既不是司刑也不是司礼,而是闻斐。
这丹修之能打,远超奚平意料,一下缓解了他一对二的压力,折扇“刷”一抖落,一把符咒朝项宁飞了出去。
人们一般将丹、器两道放一起——作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代表,闻斐平时确实也老自动归在林炽一伙。然而奚平愕然发现,玄隐三十六峰,真吃素的可能只有林大师一个!
平时看着有点不靠谱的闻峰主下手就是一串杀招,比奚平这邪祟堆里混出来的不遑多让,甩符咒不眨眼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像庞戬……
折扇上一句话飞快地甩在奚平胸口:不才,在下是天机阁前……数不清多少任的总督。
奚平:“……”
失敬了,是老庞学他。
“支静斋,”闻斐忽然隔着奚平朝支修喊了话,他居然不是哑巴,只是不知许久没开口了还是怎的,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别、理、他、们。”
闻斐落在奚平身边,看了奚平一眼,还是看不惯,“噫”了一声。他将折扇往奚平面前一送,见上面写道:无心莲有毒,我斗不过他,你上。
那字一闪而过,要是林炽估计都来不及看明白,便见闻斐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翻天大印一般,朝金平城震动不休的地面按了下去,对奚平道:“跟上!”
支修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但从端睿、苏准等人,到随手在备选弟子名单上一勾的赵檎丹,他看人的眼光向来还不错,锦霞峰恰好是三十六峰中同飞琼峰来往最多的一处。
奚平来不及细想,只好暂时信任了师尊挑朋友的水平,神识跟着闻斐没入那黑印中。
他只觉自己神识直入地心,作为土生土长的金平人,他从未与金平贴得这样近过。神识仿佛汇入了金平大地里,狠狠撞上了无心莲。
冤家路窄,《去伪存真书》仿出的莲花印与众多真莲花印撞在一处,奚平和濯明同时在神识剧痛中各退几尺。
伪莲花虽然比不过真莲花,但奚平神识上附着隐骨,平时修行就是常碎常新,比濯明那“娇花”抗揍多了,根本不在乎这点伤,一顿之后立刻追了上去。
边追边问道:“闻师叔,这是什么?”
“金平一带的舆图拓本。”闻斐直接用神识交流,听着正常多了,语速甚至还偏快,“别,剑神徒弟,你别叫‘师叔’,折我阳寿。”
濯明手里的舆图拓本是吞了无数赵家人遗物拼的,但闻斐手里的这一块显然是完整的,明显是来自赵家内门高手。
哪来的?
“闻”不是什么显赫的世家大姓,他自己也说是天机阁出身,为什么会私藏赵家人的东西?
奚平突然意识到,闻斐是感觉到镜花村出事就赶来的,所以才能比二位长老还快。
也就是说……他动身的时候,没有知会仙山,甚至没按规矩拿下山令。
玄隐主峰中,周楹碾碎纸条,依自己言,他将魔瞳探入灵山深处。
地脉——又叫灵脉,从灵山绵延出去,血管一样铺满大宛全境,伸入金平帝都的那一支就是所谓“龙脉”。
此时龙脉裂了一个狰狞的口,黑气从“伤口”中散出去一点,致使原本严丝合缝镶嵌在地脉中的东西与地脉轻微脱节,露出了本来面目。
那是一个巨大的黑影,本体在玄隐山下镇着,伸出去的“枝丫”也和仙山流出去的地脉如出一辙。
仙山上有一尊南圣神像,庄严肃穆,恍若有灵。
而黑影中同样的位置,也有一个倒着的南圣像。
周楹一顿:相传,无渡海深处的大魔,长着一张与南圣如出一辙的面孔。
这时,魔瞳上折射出灵光,收服了心魔种的新主人周楹若有所感,循着灵光,他将神识沉入魔种中。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
心魔种无数面棱镜中映出玄隐三十六峰,隐藏在心魔种中的历史在周楹眼前倒回去重来。
他看见南圣月满的瞬间,无数灵石聚集在圣人的道心身边,汇聚成了玄隐三十六峰。
魔瞳看见,那漫长的修行和灵石喂养的道心在圣人踏入月满境的瞬间,便脱离了南圣,反而污染了他的身体。
圣人成了道心的容器,自己还不知道。
而就在这时,他收到了一位虽不走同道,但还算有交情的故友消息,邀他去东海无渡海除魔。
那人名叫“元洄”,道名“不驯”,性情有点孤僻,但人不坏,甚至在群魔乱舞的时候帮南圣照看过身边的小弟子。
无渡海是群魔窟,早该清理,南圣便带上了伏魔人应邀而去。
无渡深渊中,魔瞳映照出了成神的真相:元洄没有道心,发现自己在被隐骨驱使后,这位一生不驯的蝉蜕大能亲手劈了隐骨,自尽于无渡海底。
而南圣一眼照见自己真容,心魔陡生,同时灵山巨震,“舆图”出世。
但南宛国境才立,百姓方得安居,他已经担不起灵山崩塌的代价,只好与伏魔人联手,将无渡海和灵山的秘密永远封印在返魂涡之下。
舆图,并不是所谓“灵脉在江河湖海中的倒影”,它因圣人心魔而生。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