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四肢并用地滚了出去,忽然身下一空——这破池子居然不是实心的!
铭文一炸,它漏了!
灵兽池面上起了飓风,水里张开巨大的漩涡,不光是水中灵兽,连水面上的南阖旧迹、水边草木砂石、乃至于半空中的修士……都往里吸去。
黑衣人也好,灵兽牧场的南蜀修士也好,一时间都顾不上对掐,全体屁滚尿流地四散奔逃。
筑基大能在此,好几十号人打得电闪雷鸣,愣是没有他奚士庸一个人弄出来的动静大。
庞戬服得五体投地,不是服奚平,是佩服永宁侯那两口子——将这么个东西养活了二十年没秃,这是什么天赋异禀,不是天仙转世他不信!
就在这时,西天蹿起一簇烟花,有一队飞马迎风而来,隔着老远便朗声道:“我等乃西楚驻地修士,特来相助友邦,何方妖孽在此造次?”
庞戬皱皱眉,怎么楚人也来凑热闹?越来越乱了。
他犹豫了一下,纵身跃入乱成一锅的灵兽池中,往那大漩涡深处扎去。
奚平一时间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脚下巨大的引力给抻长了,要不是开窍期修士身体强韧远超凡人,他估计自己已经被拽成两截了。
他试着弹骨琴,然而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削掉了半个飞琼峰的琴音却微弱得自己都听不见——他根本凝聚不起灵气,好像经脉又断了一次。
不对……
奚平忽然意识到,不是他经脉断了,是他周围涌动着狂暴的灵气,洪水似的冲过他不够宽广的经脉,他没法自控。
突然,将他往下拽的坠力消失了,奚平被水流团成一团,跟一堆与他一样晕头转向的灵兽一起随水流往前滚去。他抱着头躲开一头灵兽甩过来的尾巴,闭着眼揪住,借着灵兽的体重稳住自己。
又不知过了多久,水流渐渐慢了下来。
奚平这才发现,自己揪住的还是那头金甲狰——鼻子还是歪的。
不要脸如他,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给狰兄笑了一个。
金甲狰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人老可着自己祸害,冤家路窄,回头就要把他嚼了。
然而那巨兽的大嘴没来得及扣下来,就被一支无形的金箭射穿了上颚。
巨兽撞在旁边石壁上,涌出来的血把奚平喷成了血人。
奚平被人一把提起后颈,拎了起来。
奚平一回头就看见庞师兄气急败坏的脸,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庞戬就挥起大手,一巴掌糊在他后脑勺上。
奚平在水里喷出了一个圆滚滚的气泡,被庞戬拖着,穿过旁边的石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石头里几进几出,姓庞的穿山甲进出石壁如履平地,钻得他找不着北。约莫有一炷香时间,他耳畔“哗”一声响,被庞戬从水里拎了出来,两人到了一处有人工痕迹的地洞中。
半仙也快憋死了,一口久违的气息滚进奚平的肺里,他咳了个惊天动地。
“庞……喀喀……师兄你卡着我脖子了……”
庞戬冷笑道:“我要是能顺手勒死你,能得个泽被天下的生祠。”
奚平话来得可快:“以后逢年过节,人人参拜,庞老爷保佑娇妻美妾、三年抱俩,包治百病,心诚则灵。”
混账!
庞戬实在没忍住,将他揪住捶了一顿。
捶完,庞都统也觉得匪夷所思,奚士庸这小子总有办法把别人的心智水平拉到同他一样的高度,让每个打定了主意“不和他一般见识”的人破功,便道:“过来,我不打你了。”
奚平不上他的当,穿着湿漉漉的夜行衣,他蝙蝠似的盘在地洞顶上不下来,控诉道:“你恃强凌弱……跟你好才不同你来酸文假醋那套,不识好人心。”
庞戬奇道:“你才认得我几天,这么自来熟?”
奚平探出一颗老不正经的头颅,冲他弹了下舌头:“方才我一不小心砸穿了灵兽池底,师兄你跟下来做什么?”
庞戬嗤道:“少自作多情,我那是看在你师父的份上,怕把你小命落在这,没法同支将军交代。”
奚平就说:“难怪我师父可喜欢你,说什么都‘问你庞师兄’‘叫你庞师兄带你去’。”
庞戬:“……”
有那么一时片刻,这嘴比箭利、不羁又不驯的汉子汗毛都奓起来了,竟卡了壳,差点结巴起来:“你……你这……”
这小子绝不是什么天真烂漫口无遮拦的公子哥儿,庞戬早看出来了,他就是小白脸没好心眼,故意卡在“无礼”和“坦率”的边界上溜达,专门踅摸人软骨戳。
庞戬:“……你师父真那么说的?”
娘的,还一戳一个准。
“那还……嘶!”奚平往后一仰,不提防后脑勺碰到个硬东西,他骂骂咧咧地回手一摸,将一样东西从墙上掰了下来,“这是什么玩意?”
以半仙的视力,黑暗里是用不着点灯的。
奚平认出自己掰下来的是个壁灯底座,有些年头了——现在早没有人再用这种油灯了——那底座不是镀月金的,有些锈了,依然能看出雕工繁复精致,近乎奢华。
他将灯底座凑近闻了闻,闻到一点浅淡的花香。
玄门没有赐下镀月金的时候,凡间冶金技术不足以支持机器,那会儿工人主要是手工艺。将工艺做到了极致的其实是南阖,此地曾经出过无数能工巧匠,至今工部典藏的古老技艺中,一半是南阖本。
据说当年南阖王室会用一种特殊的灵鲛脂混在灯油里,叫做“月融香”,点上一碗,宫室中香气百年不散,丹桂坊曾经时兴过这种月融香蜡。
奚平凭着临出发前补的那点地理,想起蜀国驻地似乎在原南阖国都。
“师兄,这里怎么有南阖时期的古董?”
庞戬接过那灯座看了看,听他讲了灵兽池底下匪夷所思的铭文后,又大致掐算了一下方位,嘀咕道:“别是当年南阖皇城有密道……”
奚平:“啊?”
“灵兽池就是当年南阖皇室行宫里的‘一线瑶池’旧址……我天,你怎么这么不学无术。”庞戬道,“我们方才穿过灵兽池底,一路被水流往东冲,我算着,应该是离当年南阖皇城不远了。”
奚平立刻想起“无常一”那句“他们在找那里”:“难怪他们——我是说今天晚上假扮邪祟的那帮驻矿的师兄,在灵兽池弄出那么大动静,原来他们在搜蜀国驻地!他们在找什么?不会就是这吧?”
庞戬一眯眼:“你怎么知道那帮黑衣人是驻矿的?”
奚平:“看你脸色猜的,过去一试,果然都说金平话。”
庞戬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声东击西,在蜀国驻地找东西?”
奚平一点磕绊都不打:“我混进去听说的呗——再说咱驻矿办的师兄都什么身家,哪会惦记那几头破灵兽?”
庞戬直觉他说话有水分,这小子特别真的大实话跟鬼话混在一起说,中间毫无过渡痕迹,让人防不胜防。
他便盯着奚平问道:“你不也惦记人家的灵兽?我还没审你,你混进去干什么?”
“找这个。”奚平摊开手,将他方才收进芥子里的一段绵龙角亮给庞戬看,“好看吧?像蓝玉雕的。”
庞戬:“……”
好看个屁!就为这玩意,你震塌了整个灵兽池?
庞都统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老庞啊,一百多岁了,要有人样,不能跟小兔崽子动肝火。
他尽量拖慢了语速,稳住了语气,问道:“你拿绵龙角干什么?”
“绵龙角能治目暗不明之症。”奚平道,“我刚从书上看的,带回去给我三哥治病。”
庞戬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三哥”是谁,心说:治什么病,周楹那小子不是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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