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够了……”魏诚响道,“这动静会不会惊动邪祟?”
“没事,一多半的雪酿生意背后是东皇,”奚平道,“西王母从侍剑奴手下脱逃,他就嗅出不对了,想搬家不敢冒头,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这回换他当挡箭牌。”
魏诚响下意识地在手心里转起了骰子:“为什么这么顺利,少爷,你别是去卖身了吧?”
奚平那不要脸的贱人,闻听此言,叹了口“山路十八弯”的长气,捏着嗓子道:“风尘潇潇,身不由己,何必提人家难堪伤心事,好不唐突噫……”
魏诚响将转生木牌踩进了芥子里。
侍剑奴做事从不拖拉,立刻下了一封蛮不讲理的驱逐令——自从她占领南矿之后,各种各样强硬不讲理的禁令数不胜数,大伙都习惯了。
随后庞戬接到奚平传信,试探性地放了第一艘早等在那里的商船下水,比当年又加速不少的蒸汽大船乘风破浪,当夜就抵达南宛矿区,接走了反应最快的行商与矿工,同时运走了大批石雪。
这信号一出,大大小小的蒸汽船争先恐后,往来百乱之地的商队都是惯于铤而走险的,甚至有人预判运河拥堵,胆大包天地绕行南海,一瞬间阻隔了王格罗宝他们和南阖半岛。
负责瞭望南阖半岛的蜜阿修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立刻紧张地通报给王格罗宝,却见王格罗宝放下手中叶笛,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族长?”
王格罗宝冲他竖起一根手指:“鱼上钩了。”
第215章 有憾生(二十七)
往生灵鲵的大嘴里,被大鱼吸入的海水形成了一个小水洼,里面有不少给浪潮卷进来的小鱼小虾。
王格罗宝说完,拎起了搭在身边的袖珍钓竿,竿上的鱼线是灵气凝成的。他手腕一抖,就从那小水洼里牵出条活蹦乱跳的鱼。小鱼一离水,水洼正好开始活动,往生灵鲵慢吞吞地将水洼吞进了肚子,不肯上钩的“精明”生灵们就无知无觉地堕入它肠胃中,即将与这活了上千年的庞大身躯共朽。
“一时说不好它是幸运还是不幸。”王格罗宝捧着那小鱼想了想,扔给族人,“拿出去放生吧。贪吃的傻鱼有傻福。”
蜜阿人骨子里都迷信,笃信万物有灵,小心翼翼地将那大难不死的小鱼接过去,那蜜阿修士道:“族长,这鱼鳞是有金边的,像海神的金箭。想必是吉兆,海神会保佑我们一切顺利的,对吧?”
王格罗宝意味深长地冲他一笑:“那当然,我们蜜阿族,一向是神的宠儿,快去吧。”
南蜀三岛远离大陆,是绝大多数灵药与灵兽的原产地。人们捡点草搭个窝棚就冻不着,往山林里一钻,随意摘点什么都能果腹。
得天独厚的环境宠出了愚蠢的蜜阿一族。
多数蜜阿人不思进取,从无远虑,以不思进取为荣,甚至认为去主岛闯荡的族人是不安分的异类。
然而,随着镀月金一代一代地更新,南大陆与蜀三岛之间那条狭窄的海峡仿佛也被蒸汽吹胀了,越来越宽。跟不上时代的蜜阿人在外面到处受排挤,不少人只得回来,愤愤不平地宣扬“外面”的腐朽堕落,于是三岛上故步自封的思潮愈演愈烈,蜜阿人宁可龟缩在南蜀三岛,抱着团闭目塞听,等自己捏造的神灵奖赏他们的虔诚和纯洁。
结果等来了被驱逐、被奴役的厄运。
王格罗宝听过很多蜜阿族老人困顿的哭诉,说族长,难道信奉“万物有灵、人当与天地共生”是错的?难道要像那些贪婪的宛楚蛮夷一样,终日汲汲,到处喷洒浓烟和污水才好?
他通常不会解答,只温柔地听这些老婴儿们哭闹,等他们哭累了,就说几句“这是考验”之类的废话,给他们塞个奶嘴打发走。
其实凡愚们总是抓不住重点,信奉什么一点也不重要。哪怕信奉“吃屎能长生不老”,只要权力足以影响五国,将这话反复传颂千万遍,也会有名士大儒为这泡传说中的“神屎”考据、著书立典,各派能人高手来争相求索。
灵山与大道可不都是这么发达的么?
西王母秘境里,杨婉已经闭关一天一宿了。
她分明之前还是一入定就惊醒,突然之间好像就有了头绪。姚启离得最近,能明显感觉到,秘境中储存大量灵石的灵气在往西王母入定的静室中流,越来越急。
子明兄忍不住悄悄在转生木里向同窗表达了疑惑:“为什么只受别人三言两语点拨,她就能进境这么快?这就是顿悟?”
那他在潜修寺那会儿,一天顿悟八次必须要发愤图强,让罗青石刮目相看,怎么到现在也没成功?
难道这就是他和升灵大能的区别?
奚平潜行于运河边,亲自在旁边盯着第一批百乱民平安上了陆吾的船。升格仙器的承托下,大船上多了数万人,吃水线纹丝不动,趁乱悄悄划开浮满泡沫的水面溜走了。
听了姚启这描述,他心里一动。
“顿悟”这玩意,其实有点像夜空划过的烟花,闪烁的时候天地明澈,闪完还是挺黑。毕竟人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想一飞冲天的控制不了拖拉懒惰,想专心致志的控制不了自己神思游移,否则世上早没有庸人了,谁不想出类拔萃?
升灵的境界不足以“合道”,强行走下去是在走火入魔边缘徘徊,举步维艰,不是下个决心就够了的。
奚平想了想,用转生木联系了一个人:“余尝兄?”
没回音。
奚平又贱嗖嗖地隔空喊话:“余兄啊,前一阵家里事忙,顾不上你这边,我来还债啦。要么明日午时陶县见,我给你多除几个黵面?”
还是没回音。
因为奚平故意磨磨蹭蹭,西楚境内大量等着除黵面的邪祟等得快走火入魔了,余尝每次见他,想骂的街都写在鲜红的眼珠里。
欠债的是爷爷,一直都是奚平吊着他,从来没有这边主动喊话,余尝不回的情况。
奚平叹了口气:“果然——子明兄,你知道你和西王母的差距在哪吗?”
姚启:“啊?”
“一个名师——可惜大供奉这么个人才,被世道逼迫误入歧途,至今还混在邪祟堆里为虎作伥。”奚平道,“潜修寺要是有他,早成‘七日半仙速成班’了,还用得着让罗不高兴跟备选弟子互相折磨那么多年——二位,谁帮我个忙!”
姚启和常钧以为他又有什么重要的事,忙打起精神。
“什么?”
“你说。”
奚平:“替我转告赵……咳,赵师姐,算一下西楚民间供奉中,有多大比例的人除掉黵面了?火候差不多了的话,准备下锅翻炒。”
姚启常钧:“……”
赵檎丹接到两个人肉传声筒的消息,古怪地笑了一下,陶县与百乱之地隔着海,常钧都被她这一笑弄得胆战心惊,怀疑《陶闻天下》上明天就得出一篇文章——论缺德致哑:太岁失声之谜。
余尝其实感觉到了转生木里有信,但此时他无暇分神。
他藏在西王母的影子里,正目睹着一场生吞。
含沙射影只有欺负低阶修士,或是花几年潜移默化,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短时间内对上同阶高手没什么大用,最多是让对方晃个神,得搭配其他手段偷袭。
对盟友使这种手段,被对方察觉就是直接撕破脸,因此余尝不敢随便插嘴,也没指望听她把心里话说出来。一开始,他只是借含沙射影符咒蜷在西王母的影子里,观察着她气息变化,与南阖半岛中那遥远的灵山呼应着,联系时断时续。
随着杨婉神识越沉越深,她整个人状态越来越飘忽,乃至于从头天后半夜开始,在余尝没有任何施压的情况下,杨婉受含沙射影符微弱的影响,居然开始自动将神识中过的念头说出口。
余尝听得提心吊胆,她口中所言大部分都是呓语,前言不搭后语的,完全听不懂,他还唯恐她惊醒。
就在他差点打散含沙射影符逃走的时候,西王母口中忽然吐出一句冰冷而清晰的“为了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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