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但身后,邑的关注点却显然并不在岐槡身上。
“看。”它拖着凌启的脸稍微转向侧面,示意后者去看那灯下的红凳,“认识吗?”
是市面上至今十分多见的那种塑料凳,甚至进山前,凌启在那歇脚的小农庄里都见过不少,只不过眼下摆在这儿尤显突兀。
不对。突兀的未必是凳子,是红凳上正端端正正摆着的两根白骨,从形状与大小上看,竟是两根人腿骨。
凌启惊疑不定地后退半步,就像是把自己送进邑的怀里:“不认识。”
定睛再看,那两根腿骨已经泛起厚重的灰黄,想来至少该有数十甚至上百年的历史,粗略对比下长度和形态,恐怕是来自于两个不同的人。
“我应该认识吗?”凌启问邑。
邑被逗笑了,胸腔里传过来低沉的震动:“或许?”
他把玩着凌启的五指,牵引后者的手慢慢抬起,指向其中一根腿骨:“这位姓杜。”
又向右平移,指向另外一根:“这位姓金。”
都不是什么稀有姓氏。但放到一起……
杜清玥,金阳。
凌启渐渐皱起眉头。
“你之前问过的问题,现在可以回答你了。这两根骨头的主人曾与鼎盛时期的岐槡做过交易,所以百年后他们的后人依然会在毫不知情下被岐槡操控——或者说受到一些‘来自潜意识的指引’。岐槡能做的不多,甚至不能影响交易者后人的主人格,只能通过影响他们做出某些‘无意间’的举动,引导你到某个地方、去做某件事。更多时候,它应该只是用他们的眼睛监视你的行踪。”
邑顿了顿,点到即止地给凌启留足了思考时间。
凌启猛地打了个哆嗦。
渐渐连成线、织成网的线索在这一刻彻底完整了,原来笼罩着他的不是线也不是网,分明是尽心设计、不留任何透气孔的一张铁罩。
从一开始。
从清玥引他见到白骨,清玥以身入局激起他的求真欲,再到金阳每次恰到好处的出现,每一句恰到好处的透漏……
原来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早被写进剧本里。
岐槡以他们为棋围剿他,最终是为了指向棋盘外的邑。
那邑呢?
凌启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眼中不知何时带上了防备与审视。
“那你呢?”他问。
“不许用这种眼神。”邑俯身亲在凌启的眼皮上,逼他不得不闭上双眼,“我确实有所察觉,甚至起初主动配合岐槡,看着它把你推到我身边。但清玥和金阳的事情不是故意瞒你,之前威利和你说过他们身上没有岐槡的气息,是因为在今天之前我们也始终猜不透岐槡操纵他们的方式。”
与岐槡做交易的是杜金两家的先人,清玥和金阳连岐槡的存在都不知晓,自然没有它的气息。
谁又能想到岐槡力量特质是遗传呢?
“前提是我能确保你不会受到伤害。不是说信我的吗?嗯?”
“信你不代表我没有知情权。”凌启深吸一口气。
邑蹭蹭凌启的额发:“在最合适的时候知情,对你会轻松一点。”
凌启的回答是沉默。
他许久都不再开口,也不动。
久到邑开始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推开它开始宣泄不满时,他却忽然卸下一口气,把自己全身重量都交给邑的臂弯,像是累极。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一切啊。”
凌启的语气平缓无力,没有一点质问该有的威慑力,反而好似抱怨撒娇。
“我的错。”邑也不吝啬认错。
“累了就回去休息吧。”它熟门熟路地将凌启打横抱起,脚尖随意踢起地上的小石子打向悬挂着的灯泡开关,地下室便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是了,这也是一处地底,对邑来说行动根本没有半点困难。
但凌启看不见,他只能通过自身轻微的颠簸和邑的脚步声判断它在往外走。
“护心鳞拿到了吗?”暗中传来凌启闷闷的声音。
“嗯,拿了。”
“接下来要去哪?”
“回我们的巢穴。”
“它还会有其他行动吗?”
“这里的都解决了,它做不了什么了。”
“以后都不会再来?”
“也许……嗯?”
始终沉稳的脚步声乱了两步,随后忽然停下。两人低低的对话声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暧昧水声,有谁伸了舌头把自己送入虎口,却又在被反擒时忍不住喘出受惊般的哼哼声;又有谁挣扎间在衣物中拉扯出混乱簌簌声,最后只能仰着头被迫吞咽带着对方味道的口液。
足足有五六分钟才渐止。
“亲我?”低沉嗓音带着笑意,“想干什么?”
另一道声音却是要缓上还一会儿才勉强平复气息。
“先不回去了。”声音主人克制着喘息,说出的话倒毫不客气:“帮我在这两座山找点东西——找两具尸骨。把他们安葬到小航选好的地方,我们再走。”
第68章
邑自然不会拒绝凌启,但尸骨找得并不顺利。
自古被列为无人区的险地像是一只巨大的饕餮,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只进不出,大山连着大山,峭壁下纵横着死亡峡谷,凌启站在高处往下望,可以想见鲜活的生命跌落下去都会被瞬间吞噬,更别说寻回十多年前的尸体。
——难怪就连原身埋在这座山中的岐槡也无能为力。
凌启在崖边慢慢矮身坐下,抱着膝盖若有所思。
方才离开别墅时,邑拿了凌航的一滴血与他的一滴血混合,以血为引,带着他寻到了这里。它说有一部分味道就在崖底,于是简单安置了凌启便徒身跳了下去。
凌启再一次抬手看看时间,算算已经过去二十余分钟了,邑仍然没有归来的动静。胸口还残留着目睹邑以肉身往下跳时一瞬间的窒息感,心神不宁间,又忍不住想象当年母亲失足滚落下去时的场景。
当年她会害怕吗?
目睹母亲跌落的凌航会害怕吗?
……那邑呢?它会害怕吗?
凌启歪头把脸颊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不足二十四小时内,巨量往事塞进了他的身体,叫他逃避了十几年的怯懦再也无所遁形。
他回忆模糊记忆中的父亲母亲,想象中还原凌航的过去,勾勒凌航与岐槡相拥的身影,最后又一遍遍回想微笑着跳入深渊的邑。
胸口堵住了一口气,就连他也寻不到出口。来时一路冻得通红的脸被山间日照一晒,开始生出隐约又烫又痒的感觉来,凌启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下一秒便听见身后有踏雪而来的声音,他猛地回头,邑已经站定在身后。
“怎么坐在地上?”
“你的脸?”凌启目光落在邑的脸上,那儿赫然横着一道两指宽的擦伤。
对方像是才发觉,抬手摸了摸。是枝叶擦出的伤痕,所幸指尖拂过,有淡淡金光跳动,眨眼间便光滑如初。
“不小心弄伤的,不打紧。”凌启不起身,邑便也不再勉强,自己上前蹲跪在凌启面前,视线对碰,看进他黑到死寂的双眼:“抱歉,只能找到一部分。她跌落死亡后尸体被猛兽分食,残骸散落在底下各个角落,有些保存不好的早已化作粉末,找不回来了。”
它将手中的盒子放在凌启面前:“其余的都在这里了,大骨都还在,能拼出大概的样子,你要打开看看吗?”
“不用了——”凌启有些反应过度地迅速按下它的手,“就先这样吧。”
他的手凉凉的,它的手也凉凉的。
“本来就没指望能全都找到,你不用道歉。”
“嗯。”邑将他的手握进手里捂着。
“心情不好的话,完美明天再去找下一个地方,今天先休息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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