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她不自觉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你今日身体不舒服?”
云舒尘看着她,一时没说话。卿舟雪得不到回应,手微微握紧了一点,连带着眉梢略蹙。
云舒尘将她的神色变化收入眼中,这才道:“不是为了身子去灵素峰的。只是找你柳师叔有一些事情罢了。”
云舒尘偏头问,“你不与你的同门师姐妹训练么?”
“阮师妹下山游历,至今未归。她兴许是要将这三个月时限玩满了。”
“嗯,这倒是爱玩。”云舒尘笑了笑:“什么时候你也爱玩一些就好了。”
“师尊当年下山,也并未耽于玩乐,而是去收妖。”
谈到这个话题,卿舟雪想起现在还活得好端端的那只大妖,不禁疑惑,“为何妙瞬现下还活着?”
“她?”
云舒尘解了一层外衣,“比起取了她性命,还不如留着一用。我当年和她做了点交易。”
“是……”
卿舟雪似乎对她的事情都甚感兴趣,隐约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苗头。
云舒尘在心底叹了口气,将外衣递给她,“好了,并不是有趣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的。”
她似乎不太想提及当年的事情。
卿舟雪在察觉到这一点后,便点点头,轻嗯一声,又道:“师尊,昨夜……”
“打住。”云舒尘淡淡道,“不许提。”
她的徒儿被连堵两次,彻底没了话讲,沉默片刻,再次开口。
“师尊,我近日又悟出了一个剑技。”她向后退了小半步,负剑而立,“你要看看么?”
树荫下,疏朗点影飘入卿舟雪的眼中,那双黑如墨玉,清得彻骨的眼睛里,也由此浮现出了点点的微光。
她分明没有笑,眉梢眼角都相当平整,在一本正经地望着她。但她却莫名感觉到了卿儿的开心,以至于要第一时间来与自己分享。
虽然柳寻芹也明言不知要如何让情根长得快一些,但这事态终究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倘若她多与她说话,多陪一陪她,会不会好一些?
云舒尘温声说:“好。”
卿舟雪却说庭院内地盘太小,施展不开,得往山上走。她想了想,去里屋取了一件更为厚的外衣,披上了师尊的肩,又将露出来的一截颈脖遮得密不透风。
“一梦崖上风大,得多穿一些。”
此刻夏意转为秋意,满山的叶子都黄澄澄的,分明没有能吃的果实,但却能看得人心中充满一种丰收的喜悦。
云舒尘将风景尽数收入眼中。这到底让她惦着点旧日光景了。那时候太初境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宗,尚未考虑风雅气派,遍野种了一大片可果腹的山核桃,一遇上这等时候,几个师兄弟姐妹便开始无心修行,趁着师尊出门的工夫,捡起这玩意一个个拿剑柄敲着吃,或是在默念着口诀,将用来降妖除魔的术法用来开核桃。
年纪大了总是喜欢回忆往事,这约莫是个通病。云舒尘将埋在记忆里的场景轻轻撇去,再将视线回拢于徒儿端正清丽的背影。
不想别的,便要想到她。
近几日心绪起起伏伏,当真是牵动了筋肉骨头,这等状况,本就是自己一开始极力避免的结果。云舒尘踏着脚下的枯黄树叶,她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到底还是走上了这样的路。
曾经师娘也这样叹过,无论对人也好,事也罢,尘儿用心一深,就易生执,门下几个弟子中,她最是聪慧,可是不够豁达,日后怕是要生事,也是要吃苦头的。
这话当时也不知怎的传进了云舒尘的耳朵。彼时她并未放在心上。结果过了一些年后,她便跪在了春秋殿上,师尊问了她三遍,她也昂着头答了三遍“他们该死”。
那是祖师爷头一次冲弟子发火,气得手都在抖。
师尊看她的眼神中有愤怒,怜惜,更多的是浓重的失望。
现在想来,师娘那判词,当真准得太过了头。
不管是对当年,还是对现在。
卿舟雪已经开始舞剑,只不过一招二式,云舒尘忽然明悟,徒儿为何要将她带来此处。
她十八岁那年舞剑是对着满山皓雪。
所用招式,与现在很是相像,大体几乎是一致的。
卿舟雪的手与剑动作很快,但却呈收拢势,不曾突破周身多尺地盘。她于空中凝出的洁白的冰雪,也正如那一个雪天傍晚一般,纷纷扬扬地围绕于她的身侧,似如风卷起,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又听得徒弟于风雪中飘渺的一道声音,“师尊可以试着朝我这边攻来。”
云舒尘随手摘了一片草叶,裹着灵力朝她松松飞去,自脱手的那一刻,这叶子便硬得如钢针一般。
围在她周身的雪花如有生命力一般散开再聚拢,像是万千翩翩的蝴蝶,以柔力将那飞叶挡开。
“这可作防身之用?”
随着她一步站定,雪花悉数掉落下来,“我正是此意。”
云舒尘踩着满地点点的白色走过去,抬袖拂去卿儿头顶上沾着的碎雪,“以柔克刚,倒是很不错。比别的冰灵根修士来得强。”
“别的?”
云舒尘相当专注地,以指尖将她睫毛上的一片碎雪也蹭去,末了才笑道:“前几日寻到了一本《降妖伏魔录》,民间流行的修仙志怪传记,里头描绘了一个冰灵根剑修如何由一个小废物,变成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厉害人物。”
卿舟雪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看么?”
“乱七八糟的,逗乐倒是可以。”云舒尘思忖道:“不过那个剑修每每防身之时,总要十分潇洒地在周身凝出三尺厚的坚冰,并嘲上一声‘天下武功,唯坚不破’,为师瞧着总有些奇怪,今日看了你舞剑才豁然开朗。”
“……师尊,这是为何?”
“你仔细想想,他将自己护于坚冰之中,动不了一寸,挪不了一尺,这……”她弯着唇,“这不是所有小王八都会的一门妙技么?”
“好在雪花疏而不漏,灵动自如,远不至于如此。”
云舒尘松开她,“不过,你再试一遍。”
卿舟雪点点头,当她剑尖一挽,雪花再次萦绕周身,至为幽冷之时,云舒尘才悠悠地抬起手,掌心凝结出的水流一股脑儿朝卿舟雪送去。
水遇至寒成冰。
卿舟雪浑身一僵,直接被冰层套了个彻底,被动地变成了龟缩之术。
她被困在里头,看不见师尊的人,只能听见她在笑。
“……”
待她理着衣摆,终于挣出来时,神色严肃地想了想,“师尊,此式果然是有些缺漏之处。”
“无需灰心,”捉弄弟子似乎也是一件趣事,云舒尘甚为愉悦,温声安慰道:“只是提醒你,对着水灵根慎用罢了。旁的已然很不错,这样的法子,为师在你这个年纪时,也不一定能琢磨出来。”
卿舟雪却摇头,“师尊年少时很是聪慧,远甚于我。这并非虚言,我那日是见识过的。”
她半点也没有自己不如人的难过,好似觉得师尊就是天底下最为厉害的人,不如师尊是相当正常坦荡的事情。
卿儿看她的目光里,总是透着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瞻仰,将她捧得甚高。
这种目光鲜少有人不能为之触动,云舒尘亦然不能免俗,但她心思微微柔软了片刻,又悄然想道:她才见过多少人,你自己心底不晓得么。
与卿舟雪一道走回去时,两人踩着来时已经踩过一边的金秋落叶,于鞋底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偌大的鹤衣峰,清寂得容不下再多一人。
云舒尘平日里不喜欢太吵,此刻一路上默默走过去,却突然觉得确实有些寂静了。她在时还好,她若是去干点什么别的事,譬如出门或是闭关,徒儿又不爱下山,只能孤独地和猫咪在一处。
卿舟雪瞧见了什么,会与她分享;有什么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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