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夹杂着雨水吹起她交叠的衣袍,半边血红,半边雪白。
像是喜服,也像是丧服。
她整个人,是废墟上最后的一抹色彩。
“师尊。”
卿舟雪喃喃自语,仰头看着天上的神仙,眼底闪过一丝痛意。
她的瞳仁映过一两个小点,随后是十多个。
他们如盘旋的苍鹰一般,俯瞰着地面上唯一的她。
“这是最后一剑了。”
*
那一日,雷鸣阵阵,宛若创世前所经历的一场混沌。
有几个小弟子听到外头巨大的动静,疑心洞坑会坍塌,慌不择路时,不慎从山底的出口缝隙中钻了出来。却恰恰好,见证了修仙界的一个传奇。
女子的身影悬于苍穹之上。
她孤身一人,对群仙斩出一剑。
这一剑足以让天地失色。
他们看见了苍龙一般盘旋而上的大雪,一层堆着一层,如惊涛怒浪,在撞上礁石之后倏地爆发出来。
整个北源山上终年积压的厚雪,像是在今日落完了似的。
小弟子们眼前一片迷乱冰冷,这一剑刺出以后,他们短暂看不见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时,面前的一幕令人胆战心惊。
这雪上去时还是纯白的,落下来全是一层水红色。
一层一层的红落得越来越多。
罡风再起,几乎能将地皮掀起,小弟子们再也不敢逗留,瑟瑟发抖地缩了回去。
外头再次传来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而后渐渐地,一切声音都落了下去。
最后。
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白苏靠在石壁上,她怀中还抱着一个比较年幼的小师妹。正和众人挤在一起,静静等着这场浩劫降临。
她本是闭着眼,过了许久,突然感觉掌心有一处暖洋洋的。
有一片阳光透过缝隙,洒在了她摊开的掌心上。
光。
她愣了一瞬,不可置信地盯了手许久,发现自己没有看错,这才朝缝隙外看去。
“师姐,”怀中穿来一声惊喜的童音:“……你看,天蓝啦。”
白苏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而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又遮住她的眼睛,踢开了缝隙口的一块木板,狼狈地钻了出去。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外界已经安全无虞,于是从躲藏之处全部爬了出来。
他们站在晴空之下,适应了过于明媚的光线以后,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太初境的影子,全都是一片废墟。
但是,往那天上一看,既不见夺命的真仙,也不见狰狞的裂口了。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无论是太初境弟子,还是侥幸残留的魔族,终于反应过来,沉溺在莫大的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自一二声欢呼以后,一群群声音窸窸窣窣响起来,他们相互搂抱在一起。
梵音侥幸没死,她朦胧睁开眼睛,身旁几个残存的侍从连忙扶着小魔君殿下起身,魔族这边死伤尤为惨重。她站起身来,四处寻找着云舒尘的身影。
而此刻却无人注意。
柳寻芹与越长歌站在掌门身后,掌门瘫坐在地上,越长歌似乎想要将她扶起,但是未能成功。钟隐石与周山南静默地立在一旁。
白苏一把抱住林寻真,林寻真还僵了一瞬。自从知晓了原来她敬仰的云师叔对女子……林寻真再被旁的姑娘抱住时,总觉得有一点点不自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男女有别中又增添了一条女女有别。
不过此刻她也是真的在为活下来而高兴,一点点放松下来,紧紧回拥了一下对方。
“阮明珠那丫头呢。”林寻真仰起头来,四处张望着,笑道:“奇怪,她应该一把冲上来把你举起来甩一圈才是。”
白苏也在人群中寻找她,还没找到那个红衣如火的姑娘,袖口却被轻轻拉了一下。
贴在她腿边的小师妹,指着卿舟雪的方向,好奇地问道:“师姐……师姐?”
“嗯?”
林寻真和白苏都顺着她小小的手指看过去。
小师妹好奇地问:“为什么大家都在笑,只有掌门一个人在哭?”
第197章
至此,九州终于赢来了光明。
这时的世界,天道轮转有常,又因为死了许多位真仙,他们的肉身溃散以后,毕生修为全部回馈了天地,灵力异常充沛。
这几年在九州修仙志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纪念——后人称之为“大复苏”时代。
太初境倒塌的诸峰被长老们用法力共同扶了起来,虽然无法完全恢复原貌,但好歹能落个七八成。
整个世界都在缓慢地重建,这一切如静水流深。
可是令人惴惴不安的是,太初境的掌门人,那位惊才绝艳的剑仙,却在短短一日之后彻底疯了。
“都是何处听闻的谣言?”
林寻真走过窃窃私语的几人,声音不大,但语气很是严肃。几个议论纷纷的弟子顿时安静下来,愣在一旁,拱手道:“师姐……”
她扫了他们一眼,“非议掌门,下不为例。自去领罚抄经一百遍。”
那帮年轻人瘪着嘴,一个个灰溜溜地去了。
林寻真却顿在原地,她看了一眼刚刚重修的春秋殿,里面空空荡荡的,的确没有卿舟雪的身影。
林寻真看了良久,她轻叹一声,迈步朝鹤衣峰的方向走去。
鹤衣峰上。
庭院早已重建好,都是以前的式样。
几乎一丁点也没有改变。
阿锦到底是死在了劫难里面,当时从废墟里面发现了一具猫尸。
后来还是林寻真命弟子将其埋在了鹤衣峰的后山,立了一座小小的坟冢。
林寻真刚刚走进鹤衣峰的门,却发现柳长老也在此处。
柳长老眉梢微蹙,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神色看上去有些凝重。
房门紧紧闭拢着。
而前面的台阶上,砸了个破碗,深黑色的汤药洒了一地。
白苏手里还端了个碗,神情有些为难。
“师尊。”白苏问道:“我们还要强行灌药么。”
柳长老叹了口气,白烟自唇角溢出。
“心病难医。”
柳寻芹走下台阶,她一挥袖,散落在地上的碎瓷片飞到了室外。她让白苏收拾东西随她回去,只道罢了,这些药于卿舟雪而言,大抵都是没有用的。
林寻真停在原地,她朝柳长老问好。目光又看了一眼白苏,而白苏冲她摇了摇头。
“慢着。”柳寻芹问道:“你要进去找她么?”
林寻真迟疑片刻,点点头。
“莫要提云舒尘的事。”柳寻芹道:“免得自己受伤。她……不是特别稳定。”
“嗯,弟子知道。”
林寻真话音刚落,柳长老便带着她的徒儿走了,身影已自门口消失。
她先是敲了敲卿舟雪的房门,果然里头无人应答。林寻真蹙眉,试图强行推开,手才刚刚摸上中间,便被突起的冰刺扎了一下。
她瞥得一旁还有个窗子,于是放弃了此处,在窗前屏息片刻,忽然一下破开木窗,趁着卿舟雪没反应过来,从里头翻了进去。
这是云舒尘平日所居。只可惜重修之后,给卿舟雪剩不下多少回忆。
室内很暗,无人点灯。
偌大的房间,卿舟雪一人缩在床榻的角落。她双眸垂下,人还是那个人,只可惜眼中再没有什么神采。
林寻真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掀开那道珠帘:“师妹?”
她嗅到了浓厚的血腥味,氤氲在狭窄的地方,也不知卿舟雪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卿舟雪手里还攥着那件血衣。
她的目光落到衣物上,“你先将衣裳放下。洗一洗,再干干净净地拿着,可好?”
卿舟雪眼神都没挪一下,全当她说话是空气。
林寻真没有生气,小心地走过去,试探性地弯下腰身。这一个动作似乎惊到了卿舟雪,她许是以为她要抢她的衣物。
一道冰棱就此朝她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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