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正是太初境。
却也不是太初境。
卿舟雪从未见过四季分明的太初境,呈现出如此凋敝的景象。天空灰蒙蒙的,时不时窜过一道闪电。但是远方的一轮落日却并未沉下,像是迸发着最后的余烬。
满山遍野的花草,不知为何,萎靡不振,一个个皆倒伏于地面,与尘泥混合在一起。
卿舟雪走过熟悉的上山台阶,偌大的山门已经倒塌,只余下残垣断壁,被苍凉昏黄的晚霞一照,更显得寂寥。
她脑中一根弦顿时崩掉,连忙想要御剑飞往鹤衣峰。
但是使唤了半天,清霜剑却一动不动。
卿舟雪这才猛然发现,周围一丝灵气也无,像是全部被抽干。
太初境底下有灵矿,按理来说不该如此。
卿舟雪只好一步步爬上了山,这一路上走过去,她没看见任何一个活人。
以往常会在石阶上往来的外门弟子,此刻亦消失了个彻底。
她越往上爬着,心中越是不安。
终于在爬上主峰时,卿舟雪听到了一点动静。
演武场上,一方阵法正盈盈亮起。
掌门和几位长老皆齐聚于此,卿舟雪一眼便瞅中了师尊,她终于松了口气,快步朝她走去,却轻而易举从她整个人身上穿过了。
卿舟雪脚步一顿,这时才发现,他们似乎看不见自己。
她只好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
“天道式微。”
“被那帮上界之人攫取久矣,现在已是涸尽之时。”
掌门望着那阵法,若有所思道:“当最后一丝灵力耗尽时,先死的应该是我们这群活得太长的老家伙。”
柳寻芹蹙眉:“山底下的灵矿又加紧制了一批丹药,弟子们都躲到灵矿坑洞之内,两者相结合,应该还能再撑一些时日。”
“撑不了太久的。毕竟有这么多弟子。”云舒尘估计了一下,她道:“最多也就这三年了。”
“罢了。”
钟长老沉声道:“以我们几个毕生修为回馈于天地,应当还能撑过百年无虞。”
“希望那时能寻到办法。也希望卿师侄能够……”
他们看似已经商量好,声音渐渐低去。
卿舟雪一愣,她眼睁睁地看着掌门从容走入阵法,也正是在他身躯没入大阵的一刹那,整个人几乎化为了飞沙。
紧接着的是其他师叔。
洁白的一层光晕笼罩了他们的身躯,淡淡的灵光很快如繁星一般散向四周。
卿舟雪明显感觉四周的草木在复苏,重新焕发生机。
修道之人在身死时,会将毕生修炼的灵力送返天地,因此这世间永远处于平衡上下。
卿舟雪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看见云舒尘也往那边走了一步,她的心头猛然一跳,伸手便朝那边捉去。
不。
但是她无论如何用力,也没办法引起她的一丝注意,更无法碰到她的衣角。
云舒尘向远方凝望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牺牲自我,救济众生。兴许她从来就没有如此悲天悯人的心胸。
只是山穷水尽时,这众生之中,若也囊括了卿舟雪。
那便是有意义的。
女人的容颜于卿舟雪眼前逐渐模糊,如镜花水月一般散去,最后只余掌心的微风。
卿舟雪的手留在风中,忽地攥紧,她反复在心底里告诉自己:梦境而已。
只是梦境。
越长歌本是要随着云舒尘一起走的,她临到阵前,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扭过身躯,朝柳寻芹快步走去。
越长歌几乎是一把将柳寻芹揪过来,稳准狠地堵住了她的嘴。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之中,她寸步不让地咬着她。
这个吻并不温柔,直到见了血才罢休。
越长歌慢慢松开了她,笑了起来,那双凤眸中有泪光闪烁。
灰飞烟灭前,她终于说出口。
“我中意你多年了。”
一片白茫茫的灵力如大雪般覆盖下来,落得柳寻芹满身皆是。越长歌的身影已经彻底湮灭。
柳寻芹眸中的错愕逐渐淡去,转为释然,最后化为一片死寂。
她小声喃道:“我也是。”
第170章
卿舟雪扭头朝山下飞去——现在太初境的灵力终于回复到了先前的模样,足够她御剑飞行。
她掠过太初境一众仙山,将目光投向边缘的集镇。
果不其然,了无人烟。
庄稼地里已经很久长不出作物,天下大荒。
已经干涸的黄土地里,裂开一道道纵横的深口,如蛛网一般蔓延整个大地。低矮的灌木与草丛完全凋敝,只有光秃秃的枯树突兀地耸立在地里。
树皮,草根。
一切可以果腹之物,皆拆卸入腹。
但依旧饿殍遍地。
停留在少时记忆之中的那场饥荒,在此时轻易地重现。
卿舟雪那时不觉,现如今却看得心惊——一层死气笼罩着四野,在此之下,路边被日光烤遍的干尸,如枯叶般残破地落了满地。
她将目光再次投向那一轮西沉的残阳,火光亦在这一刻骤燃,几乎烧红了半边天。
在熊熊烈火之中,卿舟雪意识到了什么,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吞噬。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又回到了太上忘情所站立的那片桃花林。
“那不是梦。”太上忘情冷酷地吐出了几个字:“你之所见,即是未来。”
“倘若能预知得如此清晰,那么此人的寿命早就已经燃尽。”卿舟雪漠然以对,半信半疑:“老祖绝不可能会站在此处与我说话。”
“这也不是预知。”太上忘情道:“机缘在剑冢之中,我以双眼见证过这个结局。见证过千千万万遍,用尽浑身解数,依旧无法阻止九州覆亡的未来。”
“但你不同。”她静静地看着卿舟雪:“用星燧不断重回的这段岁月,我一次次杀死现世的自己,因此留存下来这些记忆。我能记起相当久远的事情,许许多多的人,只有你——你不属于五行六道,是这世间唯一的变数。”
“为何偏生是无情道?”
“无情道最接近于天道。”
太上忘情步步紧逼,她的手指触上清霜剑的剑锋:“我背负的业孽已经足够深重,倘若渡劫时,劫云也会完全暴露出来,你完全可以一举击溃式微的天道,取而代之——”
卿舟雪却摇了摇头,刻意冷硬地打断了她:“人生在世,宛若朝露,不过一瞬而已。”
“哪怕修道之人,大多数时候也是要死的。早死晚死,又有何分别?”
“晚辈本是剑魂,无心无知,没有那般悲悯苍生的心怀。”
太上忘情蹙了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但卿舟雪却在此一刻想通了此事,自睡梦之中醒来。
面前那片惹人不快的桃林就此消融。
她睁开眼睛,室内一片冷清。窗外斜斜漏进来一缕光线,瞧着像是不知不觉亮了天。
这一觉睡得不是很好。
卿舟雪蹙眉翻了个身,下意识往身边摸去。
空空荡荡。
她一时愣住,手掌摁在那片连余温也不再存有的床榻上。
师尊走了。
*
“小卿儿,这是掌门亲自下的令。”
越长歌偏着头,有些为难地看着她:“现如今谁不知晓你是剑魂?可不能随便出去。”
“可是……”
“如你所言,她若是不想见你,你去找她也无用。”
“这些事若是一下子知晓,”越长歌叹道:“是个人都有些难以接受,你就让她冷静一下罢。”
最好说话的越师叔皆是如此说辞,卿舟雪观她神色,见她再没有什么通融的意思,便问道:
“我现如今是炼虚境,倘若有一日能突破大乘期,是否能够自由出门?”
“那自然可以。”
越长歌笑了笑:“口气倒还不小,就算你是天生修道的苗子,短时日内也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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