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潮音刚蹙眉,云舒尘却是应了,“嗯。你随我过来。”
转身时,她给了李阁主一个“没事”的眼神。李阁主本是想把那逆徒拉回来,因此便没有动,只是捏着茶杯的手松了又紧。
李观沧走了过去,卿舟雪自然也在跟着师尊。她隐约能感觉到李观沧在打量她。
“好了,这里她肯定听不见的。”
李观沧有点犹豫,看向卿舟雪,说,“你能回避一下吗。”
云舒尘却说,“她是我徒儿,既不认识李阁主,也不认识你,更不会说出去。你不用顾忌。”
只见那位少阁主放了心,深吸一口气——
下一瞬,她一把抱住云舒尘,眼圈儿一红,方才强行用架子撑起来的气势,悉数随着眼泪一起喷泄而出。
卿舟雪微不可闻地蹙了眉。
“云仙子,我要怎么办……那个坏女人!她将蓬莱阁甩给我,说劳什子磨练,这便走了!”
“那你不也走了?阁中现在有人打理么。”云舒尘很快推开她,无奈道。
“我……嗝,”她艰难地咽下口水,声调开始哽咽,“我自己处理了几日事务,出门时安排左右仙使了,顶个几天不打紧的。她又骂我胡闹,不务正业,从小到大她逼我学这个写那个,从来没问过我乐不乐意。”
“你是未来的继承人,她当然要栽培你。不然养个花瓶出来装点门面?”
“她哪里把我当个人看?每次回去,也只是问修为如何了,境界如何了,什么什么学得怎么样!”李观沧哭道,“这么多年来,一句关心也没有……嗝,前几天她答应要给我过生辰的,但是又因为外边有事,没赶得回来,其实就是无所谓罢!事后每次都给我送点东西就打发了,她当我是什么?”
只见满脸鼻涕眼泪的少阁主一通乱骂,从纳戒中取出一堆物什,什么镶满红宝石的珊瑚,鲛人泪的珍珠项链,高阶的灵器法宝,珠光满目,晃得云舒尘眼睛疼。
李观沧看着这些东西,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但好像每一件都是李潮音放她鸽子的回忆。她越看越伤心,于是长袖一挥,将那红珊瑚摔了个粉碎,然后蹲下身子哭起来,“谁稀罕这个!我不要了!”
“别糟蹋东西了。”
云舒尘叹了口气,这傻姑娘方才不知摔了人间几座城池。
一颗红宝石骨碌碌滚到卿舟雪脚边,她审视片刻,淡定地将其捡了起来。
她确定面前这位姑娘是当真不想要以后,便收了起来。如是这般,卿舟雪感觉自己离赔完半座鹤衣峰的大业又近了一步。
第89章
“你就是为了这事儿,才处处和她对着干?”云舒尘将那哭成花猫的年轻姑娘扶起来,笑道:“本事还不小,能把一阁之主气到走来太初境。”
“可是这些年,你受的委屈都在我这儿哭完了。你还不让本座告诉她,她又怎么知晓?”
“不能让她知道!”李观沧突然一句飙出来,片刻后气势又泄去,她弱声抗议道,“……好丢脸,显得我还没有断奶似的。”
“那你是愿意丢脸,还是继续如此?”
“我……”她答不上来,拇指焦躁地搓着袖口。
“又未杀人放火,何曾丢脸?”一道清淡的女声响起。
李观沧红着眼睛,看向一旁站着的不动声色的白衣姑娘。居然被她这么一问难到,她反问道,“那换作是你,你要如何?”
“告诉她。”
卿舟雪也看着她,似乎不是很能理解她为何要抱着自己的师尊哭——横竖这和云舒尘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哭得再怎么惨,知道此意的人只有云舒尘,而不是李潮音。
她应当抱着李阁主哭去。
卿舟雪终于想明白,为何自己瞧着这场面觉得格外刺眼。原来是在道理上有这么大的纰漏,她豁然开朗。
李观沧将脸上的泪水擦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眼睛处围着一圈浅红。她将身子站直,但却站在原地不愿挪一寸,倔得要命。
云舒尘知道,她大概又是犯什么别扭了。
李观沧尚在懵懂学步之时,云舒尘曾见过她几面,矮矮的一个,瞧着其实挺乖巧。
她是阁主的亡故至交好友的孩子,其中又不知发生了一段怎么样的过往,李潮音将她收养至蓬莱阁,又将她立为下一任阁主的人选。
兴许阁主大人事情的确很多,一忙起来,就会不知不觉地疏远她。对于这等年纪的小孩来说,她需要的远不止于锦衣玉食,这才出了点毛病。
瞧她现在这模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点奇怪的自尊心,不想红着刚哭过的眼睛去见李潮音,于是就此顿在原地。
果真是年少气性。
“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了,卿儿带她出去散散心,如何?”
总不能放任她一直杵在此处,云舒尘轻叹一声,目光挪到卿舟雪身上,卿舟雪当即愣住,道了声是。
*
一路上李观沧不声不响地跟着卿舟雪,时不时用手背揉一下眼睛。结果并未好转,略肿的地方更发红。
卿舟雪问,“你想去何处看看?”
李观沧闷声道,“随便。”
随便。卿舟雪果真随便择了太初境的一个方向,领着她漫无目的地闲逛。
太初境的景致相当不错,奇峰幽谭,山水环抱。这一路走着走着,李观沧的心情逐渐平复,扭头看她,瞧了半晌,不由得生出一分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卿舟雪。”
“你是云仙子的徒弟……她,对你好不好?”李观沧又问。
这个问题本应是要慎重答的,卿舟雪略略侧过头来,思忖一二,还是如实说,“很好。”
果不其然,少阁主便如一只被雨淋了的落魄波斯猫,名贵的皮毛都粘腻在一起,“也是。我见她的次数不算少,她一看就不像那种成天打击人的。对我都尚且耐心,对亲徒弟肯定更好了。”
“你的师尊待你不好?”卿舟雪总觉得不像是这么回事。
“说不上来。”李观沧方才痛快哭了一场,心中的气实则散了大半,“有点讨厌她。”
“你既是讨厌她,为何还会为她哭。”
“……我不是为了她哭!”一下子踩到了猫尾巴。
卿舟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她们晃悠了几圈,李观沧再度轻声开口,“小时候,我一个人睡的地方挺大的,那时候觉得很害怕。她常在阁中处理公务,无人管我,然后我就在卧房四处都摆上发光的珠宝,弄得金碧辉煌。”
“李潮音那女人以为我喜欢这个,”她自嘲一声,“所以年年都成箱地赠我。后来我说无聊,她便找了一堆同龄孩子和我一道儿修习。”
“可她似乎是忘了,我是少阁主。那帮子人一个个瞧着我都战战兢兢,玩什么都让我赢。”言到此处,她却看向卿舟雪,“好在和你说话还算舒服。”
“嗯。”
“……就是话少了点。”
“这般来看,她对你也不错。何谈得上讨厌?”卿舟雪微微顿了一下。
“你也这么觉得?”李观沧说,“周围的人都这么觉得。”
“可能是我想要的太多了。”她低下眼睫,盯着地面。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卿舟雪骤然想起道经某篇中飘出的一句话,多思多念多贪的确不好。人若是一直追逐于得寸进尺,留不得一分清淡的余地,那么更留不住长久二字。
但纵观话本中的离合,也是如此。古往今来总是会有人贪得无厌,尤其是对于情之一字。《牡丹亭》中叫嚷着“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可到了园林,便可能要看春色浓丽,也要看春色溃散。看的不止是枝头的花,还有落在地上的花泥。
才子佳人,佳人佳人,才子才子,就此留下那么多千古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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