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来的灰尘险些呛到卿舟雪。
卿舟雪捂着嘴,侧头看了一眼师尊,云舒尘目视前方良久,忽而轻叹一声,从容交代道:
“我当年下某秘境时,曾遇见此人。而后结伴同行了一阵。彼时还未辟谷,我顺手用她的剑切了……”
“切了点小葱。”
云舒尘蹙眉道:“谁知她相当记仇,当即追着我砍了一路。时隔多年,竟也还认得我。”
卿舟雪面上的神色有一瞬凝滞,对于剑修而言,本命佩剑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葱味,绝对是相当沮丧的事情。
“佩剑不同于器,更似另一半,意义非凡。”
“是么。”云舒尘忽然将清霜剑拿过来,那把剑象征性地挣了挣便回归安顺。
她看着卿舟雪,幽幽问道:“它重要还是我重要?”
“皆很重要。”
“倘若非得分个高下呢。”
卿舟雪的额头上顿时渗了层冷汗,她慢慢答道:“清霜是师尊赠我的。”
云舒尘满意了,她将佩剑送还回去,不再为难她。
这时卿舟雪忽然听到清霜剑灵骂了一声什么,声音低沉,没教人听清。
可能是在骂师尊。
“那我便自己进去见她。”卿舟雪将长剑入鞘,再次上前。云舒尘也正是此意,她又在外头化出来一把藤椅,而后舒适地坐了下去。正值阴翳处,茶水已备。
“对了。”
卿舟雪又一扭头,手中被师尊塞了两个紫色的小坛,两坛之间贴着绳结,闻着像是酒。
“带点礼。”
门虽紧闭,但想要进去却不是很难。季临江关了门,只是表明不欲见人的态度罢了。卿舟雪一手拎着绳子,而后自墙边一踏,如轻功一般飞了进去。
还未落地,又是几道剑意袭来。卿舟雪横剑格挡,仍然不可避免地挂了点彩,面颊上的伤痕一瞬感到灼热,而后又悄然愈合。
面前剑影的数路与她所见的太初境剑道全然不同——更为凌厉厚重,但也不失灵巧。
卿舟雪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看来前辈是火灵根。
灵根与心性有些许关联——至少修仙者大多如此认为。火灵根之辈,或是热情赤诚,或是桀骜不羁,不拘于世俗,其实只要以真心相待,相处起来并不会很难。
她落地时衣袂翻飞,酒坛晃了晃,好在安然无恙。
季临江这次坐在树上,那古树有五人合抱般粗细,个头也很高,卿舟雪看她,不得不高仰着脑袋。
“修为倒是不错。”
那女人靠在枝丫上,眉梢紧蹙,“你是她的徒弟?”
“是。”
“那你走吧。”语气忽然烦躁。
卿舟雪没送过礼,也不知说客套话,直接将酒坛子往上一送,“师尊是师尊,我是我,是我有事相求于前辈。”
那酒坛之中晃荡着半生酒,香气清苦至极,但的确为百年难得一遇的佳酿。
季临江本不想接,不过就酒坛与她擦肩的这一瞬,她似乎有些可惜将这摔碎,于是伸手松松勾住。
她扫了一眼,又紧盯着底下那规规矩矩站着的身影,扬眉道:“什么境界了?”
卿舟雪一愣,她也说不太清楚。自己估摸了一下,好像是元婴末化神初的样子,不过于她而言,并没有这个境界。
云舒尘说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她便往低了报:“元婴末期。”
“有什么事?”
树影晃动一下。
“想去参加问仙大会。”
季临江奇道:“你去自家宗门报上名来即可,寻我有何用?”
“此事说来话长。”
“那便长话短说!”
“我杀了一个人,其中诸多误会。问仙大会不收心术不正之辈。但我觉得自己并不算是。前辈高风亮节,不知可否为我佐证一二。”
季临江再听她讲了一段,兴致忽起,手将酒坛挂在树梢上,又从树上掉了下来,不过这次并未插入地中,而是平砸在地面,尘土微起,却不见她面上痛色。
她盘腿坐起来时,身上依旧一层不染。季临江看着面前之人,故意道:“可是你已经下了手,此乃事实。我与你不过是一面之缘,既非亲非故,又不知根知底,凭什么要为你佐证?”
卿舟雪沉思起来:“前辈说的……”
季临江正欲从她面上看到一丝窘迫之色。
结果没有,她依旧淡漠得如一汪井水。
卿舟雪若有所思了一阵,耿直地点了头:“有理。”
季临江一愣,而后忍不住笑了两声。“那这两坛子酒,你便白送我了?”
她半点不像她师尊,果不其然,冰灵根的剑修,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季临江显然更为欣赏这种人,她再次盯上那把清霜剑,眼眸微眯,“今年的确是我主持不错。我看你这丫头还有点意思,要我做个担保也并非不可。”
“请讲。”
“拿着你的清霜,接下我三剑。”季临江道:“我可不会手软,倘若你还能站着从这里走出去,我便应了你的条件。若是死了,就叫你师尊进来收尸,也无需管那什么大会了。”
她呵呵一笑,“这样不是很好么?”
三剑。
卿舟雪在心底估量了一番,季前辈是师尊一辈的人,修为至少高出她两三个大境界。
若是让她胜过她,那怕是天方夜谭。但若只是接三剑的话,她能以修为抵过一部分,亦能躲掉一部分,虽说很凶险,但也并非不可能。
更何况,方才她随手挥出的几道剑影,大开大合,相当精妙。也不知季临江认真出剑时是什么模样。
卿舟雪竟也生了几分好奇。
她定了定神,“好。”
这一声才刚应下,卿舟雪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走。”
她回眸一看,云舒尘不知怎么进来的。方才二人的对话,显然没有绕过她的耳朵。
师尊的面色有点冷,几步走来,一把握住卿舟雪的手,低声道:“接什么三剑,她说什么,你便听什么?还有其它法子的,再想便是——”
卿舟雪还未做声,便见季临江粲然一笑:“我不保贪生怕死之辈。怕了?那便走,我当你们未曾来过。”
云舒尘的目光下挪,她看见卿舟雪的神色微妙一动,眼神挪向了季临江的那把宝剑,又很快转向她。
只这一眼,云舒尘便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握着卿舟雪的手紧了紧,但却并未松开。
卿儿怕是想接剑的。兴许不全为了参加问仙大会。
卿舟雪真正能模仿的剑修长辈并不是很多,碰上的多是水平相近的同辈,此次机会千载难逢。她从小遇上什么破烂剑谱都要翻一翻,与其说勤勉,不若说是兴趣于此。
如果是李阁主这样戏言,云舒尘不会担心,因为她与她相识甚久,关系也不错,甚至在些许利益上有往来,不可能会把她的徒儿怎么样。
但是云舒尘并不算特别熟悉季临江,两人年轻时只见过一面,还发生了些小过节。
无法估量。
三剑足够要她的命了。
卿舟雪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忽然轻轻一笑,但话却不放在眼前:“师尊,我当年也是抱着必死的心,从一梦崖上跳下去的。”
可她那天已布好阵法,不可能会让人出事,这怎能一样。云舒尘刚欲反驳,却发现——阵法的事情,卿舟雪并不知道。
对于卿舟雪来说,这两次都是死生抉择,没有任何区别。
她这些年牵挂的事情多了,情感也多了,但还是有些地方没有变。譬如在这种关头,总如手中冷硬之物一样,剑锋永远对前。
云舒尘从前欣赏这一点——小姑娘虽然安静乖顺,但好在不算怯懦。但那时卿舟雪不过是她捡回来几年的一个陌生小孩,摔着伤着吓着,凉薄地说,不算太心疼。
现在情形已经大不一样。
卿舟雪的手腕有些冰凉,云舒尘攥得很紧,忽然感觉手背上被另一只手,柔和地摩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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