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动荡之处,于卿舟雪也算是好消息,魔域越发繁荣昌盛,版图已经逐步跃过了北源山一带,让那一堆聚集的小宗门夜不能寐,集体往南边迁了几十公里。
这个世界太平得不像样子,人人面上都还算轻松,过着个自的欢喜与愁苦。
但是卿舟雪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今日天边又生异象,白日无云,却总是闪电雷鸣。
卿舟雪立于一梦崖顶端思索道法时,偶然得见一道天雷斩向主峰。
电光在白日里亮过,甚是不显。但雷鸣声却足以让卿舟雪足下的整个山峰抖了抖。
而主峰的结界之上,再次破开一个豁口。
不过片刻,主峰上下又忙碌起来,好在有结界护佑,不然那一道雷电劈下,其力度之猛,似乎足以让峰脉折断。
卿舟雪向那边沉默地望了一眼,上一次太上忘情拿太初境威胁她时,也曾破坏了结界。
同样的景象,让她陷入了不怎么好的回忆。
也不知掌门如何了。
罢了。想必有柳师叔在,大家应当都无虞。
天道的崩坏似乎一直在持续着。
卿舟雪现如今更担心这件事,她自觉要加快进度。万一崩溃到一定程度,已经无法内化灵力,到时候只会更加被动。于是她依旧没有走出鹤衣峰,自崖边走回房内,继续闭眸打坐修行。
这一闭目冥思,不知天黑天亮,又是数年过去。
光阴在指缝中溜走。
当她差不多达到大乘期的修为时,无情道也彻底卡死在瓶颈,修行速度逐步放缓——纵然如此,也较之前速度的相差无几。
此类功法,光从修行的角度上来看,的确成效显著,令人惊艳。
卿舟雪本还欲继续钻研。
但是鹤衣峰上久违的人声脚步声,让她终于睁开眼睛,止步运功。
房门一开,是几个老熟人。
走在前头,一身玄衣,神色端肃的是林寻真。另个打扮稍微张扬些,但依旧比曾经稳重了不少——是阮明珠。
白苏站在她们二人之后,袖口轻轻抬起,似乎在脸上拭了一下,很快又垂了下去。
阮明珠的神色竟也带了一丝哀伤:“师姐,掌门病重,你快去主峰。”
卿舟雪微微一愣,常年不和人讲话,让她开口有些缓慢,于是直接点了点头。
临到此时,莫名的不妙浮上心疼。
“现在是什么年月了?”
她的几个师姐妹已经拉着她飞向云端,林寻真闻言,只得叹息一声,她略有些怜悯地看着卿舟雪:“师妹。自你回峰,已经闭关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
卿舟雪蹙起眉梢,她从未感觉时光流逝得如此之快,似乎只是闭着眼睛睡了一觉而已。
师姐妹等在了殿门之外,卿舟雪独自走入春秋殿。
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不过几十年的功夫,掌门到底没有熬过渡劫这一关,提前出现了衰弱的征兆。
卿舟雪看得清楚了,竟还有些认不出来,面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是曾经教授她剑法启蒙的掌门。
他并不算特别意外,也不显得慌乱,事实上,在生命的最后几十年中,他已经将太初境一切事宜安排妥帖。
这最后一件事,也到了该做的时候。
老人咳嗽起来,扶着座位起身,“那把无锋剑,你可有好生保管。”
卿舟雪点头,“是,我将它和清霜剑一并带来了。”
他抚须点点头:“好。你再站过来一些。”
那只手对着春秋殿的一面墙摁了一下,整片墙壁皆剥离开来,卿舟雪看得清楚,正是类似于师尊书房那样的机关。
千盏万盏灯火,如繁星一般,簇拥这面墙内,一层一层,如孔雀开屏,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相当震撼。
室内并未点灯,显得有些幽暗,星星一样的火点便愈发明亮,仿佛真让她置身于银河之中。
每一盏灯之后,都摆着一个木牌,上头写着名字。
有些尚还亮着,有些却已经熄灭。
“此乃魂灯,内门所有人,不止在卷宗上录着名册,也会有这样一盏小灯。活着的时候是亮的,一直到逝去,咳咳……才会熄灭。”
卿舟雪自上而下瞧着,发现自己的一盏正摆在云舒尘下头,喻示着辈分关系。
由于她只有她一个徒弟,比起旁的峰主那样紧凑,鹤衣峰这一支显得甚是冷清,两盏魂灯相依为命地靠着。
摆在最中间的,是历代掌门的名姓。
太初境开宗不久,暂还只历经了两代掌门,卿舟雪若承下此位,她便是第三代。
掌门慈祥地看着她:“身为一宗之主,能做的事情很多,不能做的事情会更多。此句的意思,你可懂得?”
卿舟雪想了想:“身为掌门,不能做有违宗门利益之事。”
“这样说兴许没错。”掌门叹了口气,“不过你也需长远考虑,有些利处可以占,有些则不可以。”
卿舟雪眉梢微蹙,似乎对此事还有些茫然。
掌门的声音平和:“身为一宗之主,整片太初境皆听命于你,你自然可以达成许多独力难以达成的事,但与此同时……孩子,它也是责任与枷锁。”
第180章
她的一言,便是整个宗门的口舌,朝着众人发声。
一行,则是宗门的门面,也无法擅专自由。
卿舟雪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她看着掌门佝偻着身躯,自眼前走过,他轻颤着手,将卿舟雪的那盏魂灯拿了下来。
卿舟雪盯着自己的灯和云舒尘的渐行渐远,最终被摆在了正中间。
“不必过多忧虑,很多事情,做一做,也便懂了。”掌门呵呵笑道:“你的师叔们还健在,会辅佐你……当好这个一宗之主的。”
“嗯。”
卿舟雪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自己的那盏小灯落在下头,火光更亮一些,旺盛蓬勃。而她上头的那一盏,掌门的灯火,已经如风中残烛,再难瞧得明晰了。
借着幽暗的火光,卿舟雪念出了上头的三个字“孟知远”,恍然觉得陌生又离奇。
她此时才忽然想起,其实宗内很多弟子,皆不知晓掌门的名姓。
包括自己。
他只是掌门,提到这两个字,整个太初境的人都会知晓,不需要再过多解释。每一次想到他时,也总是会和太初境挂上干系。
但是人人似乎都忘了,面前这位前辈,当年也是祖师座下的一位弟子,和他们并无二致。
掌门趁着还有些力气,又和卿舟雪谈了些陈年的事情。他说那时候,师娘去得早,师尊也快要仙逝,临终之前只留下一群半大不小的年轻后辈,比现在不容易得多。他身为大师兄,只得肩负起这个突然落在他身上的摊子。因为宗门根基浅薄,但是灵脉却相当丰富,引来不少人窥伺,他们便只能日日夜夜睁着眼睛,一刻也不敢放松,云师妹为此还累病了一段时日。
“都是这么过来的。希望你在日后秉持正心……不惧艰险。”
卿舟雪答道:“我尽力。”
掌门欣慰,最后给她交代了一些事,包括册封大典之类的。他没力气站起来了,于是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座位。卿舟雪听着他的声音微弱下去,直至于最后,吐出一口混浊的血。
中间的那盏魂灯亮了一瞬,而后静静暗淡下来。
卿舟雪一声也没出,不愿惊扰到他,她低着头单膝跪下,直到自耳旁再也听不见任何浊重的呼吸声。
魂灯最后还是灭了。
正在这一瞬,他整个苍老的身躯化为碎片,如流沙一般消逝在卿舟雪眼前。灵光如万千繁星一般,在周围腾地浮起,照亮了整个春秋殿。
高阶修士身陨以后,浑身的血肉化为飞灰,毕生修为所得的灵力回馈于天地万物。
卿舟雪慢慢抬起头,而后杵着剑站了起来,她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走出大殿,卿舟雪向着钟楼飞了上去,拽着钟锤,向后拖着,临到拖不动了再猛地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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